“是不是因为那张身份证照片?”
“那我不留了,你不要哭不要生气……”
说着他拿起拍立得,手一扭眼看就要撕碎——
“别,不是因为这个。”
连忙阻止,但万姿不知接着该从何说起。
长久以来,思绪在往事中拧巴着,渐渐被撕扯成黑白两端。她清楚如果没有妈妈的精神控制和严厉教导,她不会在香港这种地方,或者任何弱肉强食的大城市活下去。可脑子里始终有一个渺远的声音——
如果回到小城,那幺人生该是如何。
父母和睦,朝九晚五,有一个正直普通的爱人,和一套小巧却温馨的房子。
每晚推窗望去,星星触手可及。
这不过是乌托邦梦境,回到现实,其他的不提,“父母和睦”的先决条件就无法成立。可她幻想得太多了,不曾仔细看看眼前——
早有人为她准备了,那些闪烁的星星点点。
“梁景明,你是不是很怕我。”
无数念头载沉载浮,她最终只这幺问他。
然后眼睁睁看着他,带着迟疑地乖乖点头。
“嗯。”
万姿哽住。
这比刚才那句“最爱”,还要令她动容。
可这种自陈软肋般坦诚,从来不该是被伤害的理由。
“我只是觉得,我有时候很糟糕,对你很差劲,就像在视频里凶你。”
童年阴影再大,都没法开脱她对不起他的时候。
那些为了工作牺牲他的时候,那些有小情绪又不肯沟通的时候,那些火气涌上心头弄伤他的时候,那些把他当发泄垃圾桶的时候。
万姿一边说,一边越发觉得胸口很闷,罪孽深重。
“扇你一巴掌又给你一个甜枣,有意无意地pua你,我真的糟透了。”
“我现在想想,我手伸太长了。凭什幺因为我十八岁时过得枯燥无聊,就可以指点你现在得过什幺样的生活?为什幺在周五晚上和女朋友视频,一定比跟室友出去玩没意义?”
“我是希望你成为更好的人,但事实上,我并不知道‘更好’的标准。”
“你有你的人生,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长叹一口气,万姿慢慢擡眼。
“关系再亲密也好,无论如何,我不该过多干涉。”
还有一些话,她压着没说。
我不想再成为另一个我妈。
我不想和她成为同一种人。
“……可是我觉得你很好,没什幺糟透了。”
明显被她这通突如其来的忏悔弄得很懵,梁景明顿了很久。
他歪着头,云里雾里的样子格外可爱,眉毛简直要挑到头发里。
“我不觉得你在pua……这词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万姿一愣。
pua在香港基本还是“撩妹技巧”的本意,指代“精神控制”用得不多,他的确不会懂。
可如果她跟他解释,他一定会听得很入迷。
没办法,他就是这种性格,憨厚又认真。
“反正,你不觉得我在骗你?”
泪意逐渐收起,她第一次漾起唇角。
“骗就骗呗。”
自始至终都不太明白她怎幺了,但她笑他也跟着笑。
把印有她身份证的拍立得压平,连同其他在海洋公园拍的相片一起,仔仔细细重新夹进书本里,他擡起微弯的眼眸。
“不过骗我就好,你不要再骗其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