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如此辛苦,不就是银子,他有的是。
他很想冲动地与她说,“想要银子尽到我这里取。”
可是她……他看向?她,发?现?她已经羞愧得手足无措。
他在?心中?叹气,穷困本是无所谓羞愧的,可她是个能?将三十顷地契轻易拒之门外的性情,与他自己一样,可以钻营,可以受苦,可以想尽一切办法赚银子,唯独不能?要别人的施舍。
他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害怕旁人的怜悯,与害怕旁人的轻视一样。
于是,他又换上惯常的玩世不恭口吻,“啧啧!你们也是背时!这样,我出五十两银子入股,三年之后,你们每年都要将盈利的三分之一上交给我,如何?”
“啊?”翠柳有点惊。
“不行?。”
静临断然拒绝,他腰缠万贯,出五十两银子入股,听?起来都可笑,这不跟送钱一样?
段不循看着她,一笑,又道:“也罢,我也怕你们将我的本钱都给赔光了!要不这样吧,我借你们五十两银子做本钱,利息就按三厘算,三年后连本带利还?我。你们若是同意,咱们当场立字据如何?”
“三厘?”静临的眼睛眯起来,嘟囔道:“我听?说市价是二厘五。”
段不循弯起眼睛,“说三厘就三厘,你们借不借?”
翠柳没主意,拉静临袖子,小声?问?她,“借不借?”
静临觉得段不循眸中?的光像是挑衅,嘲讽她没有胆量,怕三年后还?不起。
“借。”
她终于做了决定,豪气道:“拿笔墨来,这就给你立字据!”
“来人,上笔墨!”段不循朗声?朝门外吩咐,又与静临低声?,“蛮蛮,这回我可是你的债主了,往后……莫要再骂我。”
翠柳的目光贼亮,照得静临脸皮儿发?烫,她强撑着与段不循回嘴,“呸!这年头借钱的才是大爷,你在?我面前还?是小心些?罢!”
清明雨隔断回头路,风波恶错救毒心人
清明时节雨纷纷,无根水落到运河宽阔的水面?上,在天水间氤氲出?一片朦胧的雾。
直到暮色四合,淅淅沥沥的小雨仍没有停下的意思?,岸边远远游来一条泛着幽幽红光的长龙,待到靠得近了,方知乃是南下的漕运船队,那朦胧的红光则由头尾高张的大红灯笼发出?。
船只靠岸,水位线便能看得更清楚,这些船里显然是载货的,虽不知是什么,但看吃水深度便知不少。
漕船北上运粮,南下回空,这支自?北京通惠河浩荡而来的船队本?是回空的,如今却载了满满当当的货,不可谓不稀奇。
距岸边几十米远的芦苇荡里飘着十几艘小船,每只船上都有两?三个穿着短打的汉子?,个个亮着白刃,正虎视眈眈地盯着靠岸的漕船队伍。
雾气不足以完全遮掩这些江匪的行迹,漕军显是已经发现了他们,齐刷刷地亮出?盾牌,在头船的船舷上形成一道甲胄墙,威慑之意不言自?明。
一艘轻快的战船自?头船后驶出?,载着七八个漕军,向着芦苇荡的方向驶去。
段不循与负责此次漕运的把总、都指挥佥事巩定锋走出?船舱,各自?举着一只西番贡来的千里镜,看向芦苇荡的方向。
不一会儿,漕军派出?的那艘轻快战船调转方向,向岸边驶回。显然,他们与江匪的交涉已经顺利结束。
回空船只夹带私货已成惯例,江匪过一手不薄不厚的油水也是惯例,双方都是熟手,谙习其中规矩,交涉自?然轻车熟路。
段不循放下千里镜,目光望向江面?上一片茫茫,“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啊!”
语气十分轻快。
巩定锋却没有这样?的好雅兴,朝着江匪的方向狠狠唾了一口,恨恨道:“妈的,敢从老子?身上揩油,迟早灭了这些直娘贼!”
段不循一笑,知道他是为方才交出?的一千两?买路财懊恼,“大人宽心,这份银子?段某出?。”
巩定锋偏过头,对上段不循笃定的目光,顿时眉开?眼笑,将手搭在他肩膀上,“老弟是个爽快人,你这朋友我交下了!走,喝酒去!”
“好,”段不循从善如流,笑眯眯道:“今日一醉方休。”
一场酒酣耳热、逢场作戏,散时已云开?雾散,月挂中天。
巩定锋不胜酒力,留在岸上酒楼里过夜,段不循则与老冯一起,朝着楼船的方向踏月而归。
老冯觑着四下无人,低声?与段不循抱怨,“从前那个把总可不这么贪。”
段不循长吁了一口气,仿佛是将满腹酒气散在湿润的夜色中,眼神一片清明,“不能尽用刘阶的人。”
巩定锋不是刘阶一党,至少在表面?上,他是首辅高和一党。
暗中结交高党和中间派,从苏木胡椒折俸时起,他便已经着手在做了。
老冯眼中尽是担忧,“顺子?,刘阁老他……还不算咱们自?己人么?”
段不循豁然转头,鹰隼似的眸光中迸射出?一股阴戾。
老冯自?知失言,“不循……”
段不循狠狠瞪了他一眼,“我早跟你说过,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刘阶也不例外。”默了半晌,他缓和了语气,拍了拍老冯的肩膀,“这世上只有你和我是自?己人,咱们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老冯神色一凛,“伍民要回北京了。”
段不循眉宇间挂着淡淡的不耐,“嗯,我知道。”
“有时候真想一了百了。”
老冯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杀意,眼神却试探地盯着段不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