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衡最后道:“无瑕,你就是我对抗这纷扰俗世,活下去的动力。”他说完,略有点不好意思,转过了脸,稍后起身,离开了餐桌,继续去看他的公文。
姬无瑕呆呆地坐在餐桌旁,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不断地涌出来,堆积在他酸涩的眼睛里,冲散了他对这个虚拟世界的陌生感,又冲垮了他的眼眶。
姬无瑕深吸一口气,忍不住用手指反复捏眉心,劝自己不能这样。他还要回家,必然无法给公孙衡一个回应。
何况公孙衡还崆峒。这简直是夹在两人中间的两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当下只得一直瞒着他,不暴露真实性别,等要回去之前……就说我不爱他了,再给他找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儿结亲,想办法让他忘了我。
公孙衡只坐在远处昏黄的灯光下看公文,并不抬头看姬无瑕,放空间给他自己消化。
姬无瑕莫名其妙地想到,虽然公孙衡的爹妈都不是什么合格的爹妈,但公孙衡一定是个好父亲。将来结了亲,有了儿女,定不会再重复他父母的悲剧,更不会再跟别人藕断丝连。
别人:指姬无瑕自己。
接下去的数日,姬无瑕几乎不敢面对公孙衡温柔且纵容的目光,两人一同吃饭的时候,去军营的路上,处理公务时公孙衡的时常一瞥,都让姬无瑕心中悸动而烦躁。
姬无瑕烦恼到甚至都不想偷看他的大胸了。
这样一直持续了不少日子,到四月底,虽然锦衣玉食日子安稳,姬无瑕也实在受不了了:皇后怎么还不打来!让我离开他吧,早一天也好!求求了!
“因为起兵要准备的东西甚多,我们要准备,皇后也得准备。”公孙和在旁道。
“你怎么来了?离我远点。”姬无瑕乱发脾气。
公孙和道:“小嫂子,我是给你解释。三名上将军家都不怎么支持皇后,其他二人虽然不见得像咱们公孙家一般旗帜鲜明地反对,但现下都称病在家,自己打自己的小算盘。皇后那边,只有段太宗为她备战,经验不足,筹备的速度会更慢。”
姬无瑕犹豫道:“她若是知难而退,不打了,倒也不错……”
公孙衡道:“她不打咱们,咱们也得打她,总不至于让你终生偏安于临涛城。”
公孙衡的神色带着一种坦白后的淡定自若,姬无瑕自己却忐忑得不行。
千呼万唤间,皇后的军队终于开到了。
临涛城四门紧闭,姬无瑕从城墙顶上张望,发现对手也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敢情双方都是第一次打仗。
第一日上午,两边并未开战,而是互放狠话。已值初夏,双方身着全套盔甲,都热得想跳河,却还要列队听姬无瑕的老熟人段太宗没完没了地废话,满口听不懂的之乎者也。段太宗随军监军,领兵的则是一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将领,姓刘。
“是皇后的弟弟。”公孙和告诉姬无瑕。
姬无瑕热得掏出杜姜的羽毛扇扇风,道:“皇后这有十万羽林军?”
公孙和跟他交头接耳:“只怕是四舍五入的。”
公孙衡见两人在大太阳底下闲聊,便道:“没这么快打起来,殿下先去阴凉处休息,三弟拿溯月弓来。”
公孙和小声道:“我也想休息……”
公孙衡横了他一眼,他只好乖乖地拎着弓,问:“射哪个?”
公孙衡:“射那张展开的圣旨。”
公孙和:“啧,打人不打脸——”
公孙和随手扯开溯月弓,弓身上光华流转,竟毫不逊色于盛夏的万丈骄阳。
“段氏小老儿,看箭!”
那支箭直飞向段太宗双手捧着的圣旨。羽林军打仗本事虽然不够,保护达官贵人却是老本行,马上两名士兵双手持大盾拦在段太宗身前,然而只听“呜”的一声响,周遭突然起了一阵怪风,带着那根箭以蛇形走位绕过两面大盾,钉上了圣旨正中。
段太宗差点吓得瘫倒,手持圣旨连退四五步,然而那根箭就只穿透了写圣旨常用的明黄色绢布,并未伤到段太宗本人。
羽林军大哗,整个战阵都在向后畏缩,远离公孙和与他的那把弓。有人喊道:“这是公孙家的妖术!”
公孙和怒斥:“什么妖术?!这是箭术!没见识别讲话!”
公孙衡:“怎么不射人?”
公孙和:“是你让我射圣旨的!你没让我射人!而且这溯月弓不见血是惯例,你又不是不知道!”
公孙衡摇头,道:“罢了。”
他转向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段太宗,朗声道:“皇后隐瞒先皇陛下的死因,秘不发丧,居心叵测,事后不思悔改,还妄图追杀唯一的先帝血脉,罪不容诛。我公孙家此战乃是维护大周正统,先皇在天之灵定会护佑我们战无不胜!”
姬无瑕心想,先皇可能不太想护佑我。不过没关系,这兄弟两个还能打嘴炮开玩笑,多半能轻松打赢。他四下一看,镇东军士兵脸上也都写着“这战赢定了”,于是姬无瑕便施施然下了城墙,去墙根底下找凉水喝。
有个小兵见他下来,赶忙给他献上清凉的井水。小兵憨厚笑道:“刚打上来的,殿下多喝点,省得中暑。”
姬无瑕今日穿了件淡蓝色纱裙,虽算不上暴露,比小兵穿得还是凉快多了。姬无瑕同情道:“你也喝点吧。”
小兵道:“将军吩咐,这桶水就是留给殿下一个人的,若是殿下不喝,等会儿被太阳晒热了,别人才能喝,同时再给殿下打新的。”
姬无瑕:“……没这么娇气,下次告诉公孙衡,大可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