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王清安脸色骤变,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警告:“这话不能乱说,知道没?”
“长点心眼,别什么都好奇,好奇害死人知道不?那位不是我们得罪得起的。”
书令史挠了挠头,被王清安深重之中夹杂了细微的畏惧给怔住了,片刻后才怏怏道:“好罢,还以为能喝上林尚书的喜酒呢。”
王清安忍不住回头望了眼,林魏然所在的那间屋子没有点灯,离得这么远,他已经不知道是那间了。
烛火通明的长廊上,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
但王清安仿佛又在重重迭迭的灯火中看见了林魏然——是他空降为刑部尚书的那一日。
刑部在六部之中最为特殊,一不管财二不管人,打交道的大多是穷凶恶极的凶犯和政斗的失败者,在六部之中油水最少的。
因而还有了铁打的刑部流水的尚书一戏说。在林魏然刚刚空降之时,他曾以为林魏然也只是那些流水的刑部尚书之一,拿刑部当跳板去吏部的。
但这一年来,整个刑部是亲眼见着林魏然如何做事,如何断案。他在一片质疑和看戏的眼光中收服了整个刑部,让自己都心甘情愿地在他麾下做事。
林尚书是个心系百姓有怜悯之心的好官。王清安轻轻叹出一口气,可就有一个致命弱点——时隔八年,始终认不清现实,还跟长公主牵扯不清。
他与长公主的事若当真被人知晓,于长公主只是多了一笔风流债,天家之人,权势在手,顶多被言官不痛不痒地骂上几句便是结束。
但于林尚书……他这些年的一切成果都将会被认为是靠长公主才得来的,他正大光明的仕途——很可能就会毁于一旦。
这些道理连他都能想得明白,林尚书不可能想不明白。
忽然之间,王清安觉得这烛火太过晃眼了些,晃得他眼睛疼。
“我情愿这辈子都别喝上他的喜酒……王清安轻声低语,仿佛自说自话,又仿佛是在与书令史说话,“既然藏了,就藏一辈子吧……”
抓回来吸食寒食的共有五人,个个精神涣散,为了等大夫把这些人治清醒,林魏然没打算回家,直接宿在刑部。
他本想让杨灵允回去好好休息,不过杨灵允嫌他梳的发髻实在难看,也不想这副样子就出门,便直接霸占了他在刑部的唯一一张床。
林魏然宿在外间。
翌日清早,手下人来报——五人中为首的那个傅县丞,清醒了,如今在刑部大牢那边闹个不停。
“把人带到刑讯堂去。”林魏然也不着急,打发了人慢条斯理地收拾着。
杨灵允从里间出来,倚在屏风边看他:“我也去?傅氏子弟自视甚高。除非上刑,他必然不开口。”
林魏然看着她落了满肩的黑发,笑问道:“你的头发怎么办?”
杨灵允挑眉看了眼他已经束好的黑发,扬扬下巴:“梳成那样就行。”
……
王清安再次目送着杨灵允和林魏然一同进了刑讯堂。
他素来以自己的观察力引以为傲,但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这样他就不会知道——长公主的头发梳成了林尚书常梳的样式,长公主那身明显不合身的黑色常服还是他帮林尚书从布店取回来放在刑部,林尚书还没穿过的。
黑色宽袖扬起,刑讯堂的门再次被关上。王清安从胸腔中重重叹出一口无奈。
刑讯堂内的两人并不知晓王清安如此丰富的内心活动,不过就算知晓,两人大约也是不在乎的。
林魏然清楚以王清安的为人,不会到处乱嚼舌根。而杨灵允压根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若是多嘴,她多的是办法让他闭嘴。
如今更紧要的,是这个领头吸寒食的傅氏子弟。
傅长被五花大绑在刑讯椅上,见有人进来,又睁大了眼怒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敢抓本官?知不知道我是……”
“傅氏的嘛,”林魏然慢悠悠地踱步过来,站在他面前,替他说完了后半句话。
最重要的话被旁人说去了,傅长一时怔住,片刻后才昂着头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口吻道:“那还不快放了本官,本官兴许还能不计较此事。”
只是他话中略有些中气不足,仿佛是预料到了什么。
林魏然笑了起来:“傅长,傅县丞啊,看来是在长安县作威作福惯了啊?”
傅长瞪大了眼,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忽然觉得此人十分眼熟,“你,你是谁?”
林魏然转身走到一边记录的桌前,边准备研磨记录边开口道:“刑部尚书林魏然。”
傅长脸色骤变,那股高高在上的气焰陡然转变成近乎谄媚的笑:“原来是林尚书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林尚书若是有事找我,直接派人去长安县衙吩咐一声,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吶,多麻烦不是?”
“整整一夜,还没想明白为何进我这刑部吗?”林魏然边提笔写字,边淡淡问道。
清晰的吞咽之音忽然响起在幽暗死寂的刑讯堂内——是傅长发出来的。
他显然是紧张了,但面上还是一副装傻充愣的模样,“林尚书这是什么话?都给下官听糊涂了。”
林魏然提笔记下,然后放下笔再次走近了傅长,脸上的笑意中混进了冷意,“那我提醒傅县丞一句。去年三月,郑虔上奏东南寒食泛滥,致使不少百姓家破人亡。因而陛下有令,本朝严禁制作、售卖、吸食寒食。那时长安市面上并未出现寒食,所以此令只下给了当朝官员。”
在傅长渐渐变得青白的脸色中,他嘴角的笑意陡然消失,声音骤冷,“傅县丞,知法犯法,罪加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