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春媳妇儿算村里的半个神婆,她不会什么算命占卜的,顶多是谁家小孩被吓到了,给叫一叫,嘴里念念叨叨,也就是叫魂,还有如果大人去到什么地方回来生病了,也能给看看是不是跟来了不干净的东西。
办法也很简单,就是盛一碗水,拿一根筷子放里面,一般情况下筷子在水里是立不住的,登春媳妇儿会念一些死去的人的名字,这些人生前可能跟生病的人有关系,也可能是路过哪个地方招到了谁的亡灵,亡灵会跟着活的人回家。
念一个名字,登春媳妇儿会在水里立一下筷子,筷子倒了,就说明不是这个人,如果稳稳地立住了,那就是他!
念到的这个人如果是个晚辈或者是不相干的,主人家会立马把碗里的水泼地上,还得大声喝骂:“你个龟孙,谁让你来的!还不快滚!”这是给鬼魂一个下马威,不让他再靠近人身。
如果念到的是自家长辈,那得好生送走,该烧纸钱烧纸钱,该烧高香烧高香,有讲究的人家还要供奉个牌位。
不过这都是娘们家家信的东西,我们这里的大老爷们都不信,也不忌讳什么,觉得这就是封建迷信,尤其是登春,每次见有人找他媳妇叫魂,登春就气急败坏:“叫什么叫,魂在他自己身上还能跑?”临走还会瞪他媳妇一眼。
我想到那个类似影子的东西,不知道它有没有跟来,登春这个时候也不敢不信了,回到家跟媳妇一说,他媳妇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事,觉得有点拿不住,絮絮叨叨说了一句“猫太小,老鼠太大”。
潘晓晨问:“啥叫猫太小,老鼠太大?”
李占文解释说:“这有个小典故,那个年头,虽然粮食收成不多,但老鼠横行,而且有的还是硕鼠,估计在田间野地吃了不少东西,有一天,传绪家的米仓里有一只大老鼠,那时候他家还没养狸花猫,登春媳妇儿把他们家猫抱来,是一只小猫,一放到米仓里,好家伙,还没老鼠个头大!小猫还是头回见老鼠,呵呵,哪还分啥天敌,猫和老鼠在米仓里先对视一番,谁也不敢先动,老鼠刚迈了一只脚,登春家的猫直接躺那儿了——给吓晕过去了。”
“我也头回听说猫被老鼠吓晕的。”
“可不是,所以以后登春媳妇要是遇到办不了的事就说这句话,猫太小,老鼠太大。”
登春媳妇儿照旧还是端了一碗水,拿了一根筷子,放在灶王爷的香案上,她也不知道要念谁的名字,念了几个本家的祖辈,筷子都倒了,看来不是,又念东平湖的路仙人,水仙人,筷子还是立不住。“哎呀,你到底行不行?”登春催促着。
“这也不是着急的事儿。”登春媳妇儿也有点着急。
有念了一串八竿子打不着的名字,筷子啪啪都倒了,登春媳妇儿也不知道再说谁了:“可能……可能没跟回来。”
我们都将信将疑,当下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登春媳妇一转身惊愕地看着传绪:“你的眼睛……”
我一看传绪的左眼红得跟有把火在烧一样,传绪那时候还没什么感觉,但还是赶紧去了村里的卫生室,医生看不出来什么,问他吃了什么,他说吃了高粱窝头和白面馒头,医生说可能是上火了,因为吃得突然和平时不一样,身体承受不住。
医生开了几支眼药水,传绪回到家开始眼睛疼,他说疼得像有人在用刀子一点点剜他的眼珠子,再去镇上的医院,还是检查不出来什么问题,他的左眼是慢慢看不见的,像一扇门慢慢被关上了,最后一点透光缝隙都没留,就这样,传绪丢了一只眼睛。
不过幸好狸花猫及时把传绪手里拿的笔打掉了,不然他另外一只眼睛也保不住了。
“传绪的眼睛没保住,我的琴弦断了,其实断的是我的琴艺,我现我不会敲扬琴了,谱子不识,嗓子哑掉,手艺废了。”
潘晓晨看到李占文说这话时的神情,是说不尽的遗憾和落寞,现在去东平湖的四个人,李来滞留当地,李占文废了手艺,李传绪瞎了一只眼睛,目前唯一安然无恙的就是李登春了。
“那登春爷爷没事吧?”
李占文听到登春愈黯然伤神:“我们原以为登春没有跟任何人有纠缠,所以不会有什么事,唉,没想到没过一个月,登春就得了一场怪病。”
“什么怪病?”
“最开始是起水痘,越长越多,不到一星期浑身上下都是豆粒大小的水痘,连耳朵里都长满了,一个个明晃晃的,奇痒无比,我们劝他千万别抠破,有天半夜他挠痒,一不留神抓破了一个,这下坏了,抓破的水痘里面有半透明状的黏浆渗了出来,结果一个连一个的水痘跟感染了一样都破了,不止是痒,还伴着阵阵刺痛,登春说水痘像长了牙一样,每天都在咬他,他跟泡了一样身上浮肿,也就是一周左右,半透明状的黏浆开始凝结起来变硬,颜色也逐渐加深,从半透明变成青绿色,就像湖水表面飘的浮萍,成片成片的浮萍,那个年代医疗水平太差,医生看了都束手无策,因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病症,眼见着黏浆结成坚硬的壳,登春呼吸都费劲,真是生不如死,唉,这黏浆壳硬是把登春裹死了……”
李占文说起来一阵唏嘘,潘晓晨心想哪怕是现在也没听过这样的怪病,小时候自己也起过水痘,只觉得会很痒,忍住不挠,大概一周就消下去了。
“李爷爷,您后来又去过东平湖吗?”
“找不到来,我们就都回来了,加上我、传绪和登春生了这样的事,连命都没保住,我们谁还敢再去,我们家也是不允许再说东平湖的事儿,我们几家的孩子也不准去东平湖。”李占文语重心长:“孩子,这是我o多年来第一次说,也是最后一次说,我是黄土埋到眼睛的人了,总不能把这事儿带到棺材里吧,孩子,你的路长,以后要是打听到东平湖的什么事儿,就给我捎个信儿,我就算死也瞑目了。”
李老眼眶湿润,潘晓晨重重地点了点头,但是从那天起,潘晓晨心里有了一个念头:重走东平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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