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的人轻轻离了去,独属于长孙曜的掺裹着兰草气息的沉水香缓缓裹入药香中,长孙曜在长明身旁落座,捧着柔软干净的巾帕,一点一点擦过长明滴水的长发。
长明翻阅着诊籍的动作微微一停顿,抬眸看向长孙曜,长孙曜稍一低首,望着她笑。
长明望着眼前这双浓墨般的眼眸,呆呆落了诊籍抱住他,长孙曜一臂拥住长明,将她揽在怀中。
北穹中
长孙曜令人筛过一遍暨微送来的诊籍,只取了太兴九年至太兴十七年间留存的诊籍。
太兴九年至太兴十七年,便也是姜昼吾在北穹的那几年,暨微师门还留存下的诊籍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但就单那几年,完整留存的诊籍也有十二大箱。
长明每日翻看着一本又一本的诊籍,直到六月初九这一日,长明方从暨微二师姐太兴十一年三月二十三日的诊籍上看到了柏均的名字。
柏均,年十岁。
太兴十一年的姜昼吾,九岁。
司空岁说柏均与姜昼吾年岁相近,十岁的柏均许就是司空岁说的那个柏均。
诊籍上,写了柏均在岛上的住所。
……
长明最终还是来了柏均的宅子。
柏均的宅子离长生月明境行车需半个多时辰,此处离镇子远,离姜昼吾的院子得需一个时辰,笔暨微他们的宅子更偏僻。
二进的宅子,粉墙斑驳,碎瓦满地。
宅邸没有被焚烧过的痕迹,院外环着一圈又一圈的翠竹。
柏均的院子也种了葡萄。
攀爬上墙的葡萄藤中露出好些青紫的葡萄。
房子自然也遭人翻过了,大抵岛上所有的宅子都叫人翻过了,只为找些值钱的东西。
但除了些大件的无法搬走的家具,不值钱的东西也没留存下什么,落在廊下的腐坏书页一碰便消散在空气中,长明与长孙曜走过几间房,也都是只剩下些破椅残案碎瓷。
长明望着一丛又一丛野蛮生长的葡萄藤,越发慢了步子。
长明与长孙曜走到靠近葡萄藤根的厢房——宅中最后一间房。
砸落在地的朽坏博古架下压着好些书籍,满地的碎瓷碎屑中也散着一本又一本的旧书。
这间厢房难得留了些东西,长明眼眸微变。
这许是柏均的书房。
长明蹲下身将博古架下压着的书一本本抽出,长孙曜接着长明抽出的书摞好,陈炎将落在地上的书一本本拾起,轻轻地抖落尘土。
书大都是经史策论类,另有一些杂谈散文,房中剩的书堆了六大摞起来。
陈炎唤人清理书籍装箱,另翻查房间。
长明随手拿起最上面的四时杂谈,立在窗前翻看。
夏日的阳光穿过堆积得密密麻麻的葡萄叶缝隙,斑驳的光影在发黄的书页跳动着。
长明捧著书册低了眸,任清风拂过描绘着一季又一季缤纷景致的书页,某张书页空白之处一片笔墨蓦然跃入眼中,又飞快翻跃过,长明愣愣按住翻旋的书页,快速往前翻。
方方正正的印刷墨字旁蓦然跃入十数行遒媚劲健的小字,长明一愣,指尖滞缓地滑落至那行小字,翕动的唇瓣无声地读出上书内容。
“三月二十六,老师还未登岛,现下又无人管着我,我便有许多时间,我带着阿框在岛上闲逛,竟发现岛上还有一个小小的湖。
“阿框同路过的先生问,先生说这湖名为长生湖,此处抬头是星月,低头也是星月,便唤为长生月明境,长生湖岸旁有一棵苍劲挺拔、冠盖大可蔽空的巨大柏树。
“我从未见过生得这般好的柏树,先生很是自豪地说,这棵柏树是第一任北穹之主子风灵所栽种的,已有四百多岁,岛上的人唤这棵柏树为风灵柏。
“那先生定是个大夫,他瞧出我身体不大好,便说为我问诊,岛上好人真多,我很感激,但我已经看过大夫了,便谢谢了先生,先生笑笑也没说什么,便离开了长生月明境。
“北穹很安静、很漂亮,北穹的人也很好,我很喜欢。”
长明怔怔翻过书页,十数书页后终又看到杂谈主人的又一段日录。
“四月初二,我今日看到风灵柏下躺着个男孩装扮的女孩子,她一动不动地躺着,看起来没有一点气息,我以为那女孩子生了病晕倒在了这里,大声喊阿框过来救人,那女孩子突然就睁开了眼睛,她茫然地瞧我,却也不计较我吵醒了她,便走了。
“她有一双太阳一般的浅琥珀色金瞳,生得很白,她生得很漂亮很漂亮,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裳,长长的头发高高绑着。”
长明一滞,回过神后快速翻过一页一页的书页。
“四月初三,今日她不在。”
“四月初四,今日她不在。”
“四月初五,今日她不在。”
“四月初六,她今日终于又来了,她还是在风灵柏下睡觉,我怕吵着她,没敢出声。”
“……”
“五月初五,她今日也在风灵柏下睡觉,她有时候两日来一次长生月明境,有时候三四日来一次。
“今日脚边爬过了一条蛇,我忍不住大叫,她被我吵醒了,她的速度比阿框快很多,阿框还没跑过来,她已经翻了身子过来,一把抓了蛇丢到了湖岸的另一面。
“我看着她发怔,忍不住夸赞她,她胆子好大啊,一点也不怕蛇,许是她刚睡醒,她看起来有些呆,打着哈欠说,岛上的蛇都是无毒蛇,下次看到蛇不用叫这么大声,我的脸烫了起来。
“她要走,我忍不住喊住她,问她的名字,她想了想,告诉我她叫阿吾,我也想了想,同她说,我叫柏均,柏树的柏,平均的均,她又想了想,同我说,她叫黎吾,黎民的黎,金吾的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