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鹏举高亢的嗓门从内传来:“你这老小子!总算是干了一件能看的事!那女人早该卖了……”
宁不羡进了正堂。
宁恒高坐首座,春风满面,宁夫人和程鹏举一人一边,坐在两旁。
就在今日一早,紫宸殿内下了旨,赦免了宁恒之前失的那点“小节”,准他官复原职,恢复吏部尚书之位。新科选试刚结束,吏部需要给三甲登榜中试的举子组织任职考核,为他们核定官位。吏部尚书一职空缺,这些试子们的官员任命,侍郎无权做主拍板,事事皆要去请示陛下,令陛下烦不胜烦,干脆免了宁恒的罚,让他滚回去当职。
毕竟,停妻复娶不过德行有亏,再说并未真的实行,圣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让它过去了。
至此,萧姨娘豁出半条命,拼了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不要给宁恒换来的惩罚,就此轻描淡写,一揭而过。
如今重回尚书之位的宁恒一扫颓然之气,见宁不羡独自一人回来,蹙眉道:“为何只你一人,你郎君呢?”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程鹏举哼了一声,“那沈家是当我们无人了是吗?如此不给面子!”
宁夫人淡淡道:“兴许是沈郎君公务在身,人回来了就好。”
宁恒虽说官复原职,但如今定远将军人还在府内,也不敢太驳了夫人面子,便也顺势不再过问此事。
宁不羡按照回门礼,给长辈们敬完茶,宁恒敲打了她一番,要她一定记得安分侍奉沈家长辈和夫君,否则她若是被婆家休弃回来,他宁可把她送回庄子上。
午饭过后,宁不羡要回沈府了,待上车时,宁夫人叫住了她:“不羡。”
她停下来,回身。
宁夫人将一个玉牌模样的东西塞到了她手中。
宁不羡低头一看,继而呼吸一顿,微微睁大了眼睛:“这是……”
“西北都督府的腰牌,一块云裳上路时带走了,这是另一块。”
宁不羡不解:“您把它给我?”
“若是将来有用最好,若是无用,便当是我这三个月的养母,留给你的一点纪念吧。”
宁不羡怔怔地揉搓着手中腰牌上的凹痕,见宁夫人即将进门,她忽然开口道:“您如今什么打算?”
宁夫人回头:“什么?”
“父亲如今官复原职,而定远将军……是迟早要离开的。”
宁恒发卖了萧姨娘,但停职一事,夫人才是始作俑者。虽说如今休弃,他是肯定不敢了,但将来同在宁府,少不得……
“……那便和离。”
宁夫人说完不再看她,转身走进了府中。
宁不羡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将牌子系到了自己腰间。
马车在沈家门口停下。
宁不羡甫一下车,便看到一个比她高半头的壮硕老嬷嬷,板着一张脸站在自己跟前。
她对此人有些印象,似乎是罗氏身边侍奉的一位老妪,身形身手,与当初跟在萧姨娘身边的“牛头”“马面”有得一拼。
不过,听宁天彩说,萧姨娘被接走前,“牛头”“马面”就被宁夫人一并发卖了。可惜此等尊容,哪怕是在平康坊的灶房内烧火,人家都嫌难看,最后据说是被卖进了哪个山寨子里。只要壮硕有力气能生养,草寇们不挑。
老妪姓史,跟在罗氏身旁多年的乳母,看着她长大的。
老太君自青州远道而来,只带了一个侍奉自己的老婢。老婢同她一样,年纪大了,手上见不得血。这等为难新妇的事,自然还是该留给小辈们来做。
罗氏向来善解人意,便主动为长辈排忧解难,揽下了这个活计,并告诫史嬷嬷小惩大诫,点到为止即可。
可惜,她的这位乳母在西侧院当了这么多年的半个主子,早把分寸忘到了天边。
眼下,史嬷嬷站在那如同铁塔一般,垂下眼皮居高临下地望着宁不羡:“大少夫人,请随老奴过来。”
祠堂罚跪
说完,她也不等宁不羡跟上,就自顾自地在前头走,仿佛把她当成了西偏院内的赵氏、徐氏一般。宁不羡跟在她身后,没进正房,而是七拐八拐,进了一间一看就鲜少有人进来的院子。
不及进门,香油火烛的刺鼻气味便扑面而来,熏得她不禁眉头一皱。
黑漆漆的牌位自上而下,垒如宝塔,层层宝塔压迫之下,是史嬷嬷比牌位还阴冷黢黑的面容:“老太君有命,大少夫人回门之后,需在佛堂之中叩拜祖宗,祈福一晚,好让祖宗们承认你如今是沈家一员。”
不知道是不是怕她过得太舒服,祠堂内居然连棉花做的蒲团都给她收走了,只剩下了扎人的草团子。
史嬷嬷将一张小几,一本佛经以及一支笔,搁在了她面前:“大少夫人,请吧。”
宁不羡本算着要不了一个时辰就要晚饭了,安分地弄完就走,正打算在那扎人的草团上坐下,却听得一句冷冰冰的:“请少夫人跪着抄写。”
宁不羡动作一顿,抬眸望向站在原地不动的史嬷嬷,笑眯眯地问:“嬷嬷是打算一直在这里监督我吗?”
史嬷嬷冷冷道:“老奴也是奉老太君之命行事。”
老太君?宁不羡心内冷笑一声。
“既是祖母要求,不羡定然遵守。”
她跪了下去,草团上那坚韧粗糙的草梗,如同酷刑一般施加在她的腿跟上留下一道道红印,稍微挪动一下就是针扎般的疼痛。
这个草团子,是罗氏专门发明出来对付赵氏和徐氏的,既文雅,又不失惩戒本来的意义,只要一两个时辰,保管那些小狐媚子再也支不起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