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景顺着车窗不停后退,阿弥坐上了归家的列车,听着晴朗为她播放的用来哄睡的轻音乐,静静地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晴朗,蓝鳍金枪鱼一般怎么卖?”
“市面上的蓝鳍金枪鱼每公斤价格在大约在四百到一千二百元之间,大腹部位的鱼肉最为昂贵,可以卖到一公斤一千六百元左右……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是准备在餐厅供应吗?”
阿弥突然失望地长叹道:“……曾经有一份昂贵的金枪鱼刺身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直到失去后,我才知道后悔……这么贵,我就应该全部吃完,一块都不剩,亏死了,越想越亏……”
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埋怨,发现她的心情略有好转,正在制作胸针底座的晴朗也放心了些,“你想说的,只是鱼肉的事吗?”
阿弥看着窗外,沉默片刻,才娓娓道来,“有一次我和程阿姨聊天,她说她家有一块鱼塘,在今年夏天的时候,因为变天缺氧,死了上千斤的鱼,亏了两万块钱。那些鱼原本是养来卖的,结果一场天灾,让半年的辛苦全都打了水漂……有人会因为损失两万块钱急得掉泪,有人吃着百万千万的鱼肉眼也不眨……我是想说,时代的发展是必然的,但地域和人群的参差,永远不会消失……”
想象到阿弥可能经历的场面,晴朗不由得放慢了手中弯折铜丝的动作,更仔细地聆听她的声音。
“最近两天,好像去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是这个意思吗?”
“嗯,这两天我有一种迷幻的落差感……就像是天黑了,要做梦了,我掉进了巨人的酒杯,在被它们吃掉之前爬了出来,终于认识到,这一切都是一场梦……”阿弥揉了揉困倦的脑袋,落寞地看着窗外,忽然间失措地笑了声,有些窘迫地捂住了脸,“说来还有点可笑,也有点羞耻,我在去婚宴之前,甚至还想象过不少电视里面的情节……”
文艺作品里面总是那样写,出席重要的宴会时,总会有人给女主准备华丽的衣裙和昂贵的珠宝,让平凡普通的她摇身一变、惊为天人,在会场上艳惊四座,成为全场的焦点。
当宫舜抓着阿弥的手从古堡里出逃时,穿过盛放着鲜花的坡道,她感觉自己瞬间化身成为童话故事中的公主,她好像穿着布满钻石的高跟鞋,提着层层叠叠的裙摆,被英勇的王子救出,和他一起逃出了沉闷的老堡子。
说到这些,她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用一只手遮住额头,尴尬地揉着太阳穴,“真是笑死人了……就说女孩子要少看点童话故事,不然脑子里都是这些乌七八糟的……”
“只是幻想而已,能有什么错呢?人生苦闷,多些幻想,也能多些乐趣。”晴朗也轻轻笑出声,可他转念一想,又马上问道,“南宫小姐,这些话,你会和宫先生说吗?”
“我怎么可能和他说这种话,等着被他嘲笑吗?”
“那就好……”晴朗拿起葡萄石,摆放在图形中心的位置。
顾主没有和其他人谈及过她的心事,晴朗能说服自己,也相信自己,仍然是距离她的真心最近的那一个。
“说起宫舜……今天晚上我和他又闹了点不愉快……”过去了几个小时,阿弥已经平复了心情,可以用吐槽的口气,若无其事地提起这些。
听闻了晚宴时发生的细节,晴朗很担心阿弥的状态,担心她会因为宫舜的话,又开始反思和自责。
“你的话没有错,只是,不该说给他听,站的位置不一样,看到的东西也注定不一样……”
他本想安慰阿弥,没想到她早已把自己安慰好了。
“嗯,这点我已经想通了,我们的观点都是对的,只是看问题的方式不一样而已。就好比,他说大海很美,我却说淹死过很多人,他说鸟鸣清脆,我却说路过都得被喷一头屎……”
“噗——”她形容得太过贴切,晴朗都有些忍俊不禁。
“我不用在乎,人都会被巨大的差异所震撼,专注于自己的世界,才是稳定内核的根本。”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色好像渐渐淡去了,最东边的位置,已经出现了天色将明的迹象。
阿弥脸上的失落也被微光推开。
真心,往往难以直视。
人际关系深入到一定程度时,就会暴露彼此隐藏的缺点,然后开始互相讨厌。所以,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保持适当的距离,是很有必要的。
有些东西看不着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她想,有些话她不会再对宫舜说了,但她仍然感谢,他送给她的,那一刹那的幻觉。
凌晨五点半,历经了九个小时的车程,阿弥回到了熟悉的城市。
她走出车站时,一眼就看见了在人群中等候她的碧眼青年。
他身穿一件白色连帽卫衣,外面套着浅蓝色的牛仔外套,头发凌乱地散在眉间,眼含笑意、目光深邃。他向她招招手,另外一只手臂上,还挂着用来给她保暖的围巾和大衣。
看着他面带微笑、急切地向自己走来时,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好起来的阿弥突然间哽咽了一秒。
“早上冷,先把衣服穿上。”他给她穿好外套、系上围巾。
一种怪异的酸涩感涌上了心头,就像狼狈回乡感受到亲人关爱时,那种委屈和手足无措。阿弥不想让晴朗看见自己难看的表情,闷不作声,低下头来,用额头轻轻地抵住了他的胸口。
突如其来的接触,让晴朗的手臂恍愣地悬在空中。
他有些想拥抱她,却又觉不妥,踌躇许久,也只能安慰似的,礼貌地拍了拍阿弥的后背,轻声道:“这几天舟车劳顿,一定把你累坏了吧……现在时间还早,你肚子饿不饿?要不,我们去吃你喜欢的牛肉烧饼吧,从车站到烧饼店,刚好可以赶上第一锅……”
阿弥本来没有那么饿,但是提到烧饼,她的肚子突然咕噜噜叫了起来,这一叫,就让她想起昨晚只吃了一片的顶级蓝鳍金枪鱼刺身,委屈和后悔霎时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她把晴朗的胸口当成墙壁,一边用额头懊恼地撞着,一边郁闷地哭着说:
“我怎么能这么傻,再怎么生气也不能不吃饭啊……他给我拿了那么多肉,为什么我只吃了一片,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