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住步子。
“师弟……小师弟……”紧接着的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沈入忘回头看去,只见不知何时,身后形同废人的常剑庭已是挣扎着侧过了身子,他抬起了一只手,正举在沈入忘的不远处。
“二师兄!”他匆匆地走到了床边。
“你……你……且将‘龙竭草’给我!快!”他的声音越急促了起来,沈入忘从未见过他有过这般狰狞的神色。他急急忙忙地从怀中取出了龙竭草,就在这时,沈入忘看到在黑暗之中,常剑庭的面上仿佛被几道黑气不断包裹,一根根的青筋暴突,口中更是出不似人类的嚎叫之声。
他的手微微一颤,那一束的龙竭草从他手中滑落,掉落在了地面之上,就在这时,此时的门外却传来了更夫的报时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子时已过,山盗夜防!”
几声鼓声传来。
“已是子时了?”常剑庭的面容之中,几缕狰狞正在飞的消退,他猛地咳出几口血来,而后脸上的绝望之色已是满溢。
“没想到……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既然想要收了我这条命,便是如何布局……如何规划都没有半点作用,只是我等师兄弟,我们同门之内,却是有人如此心狠手辣,即便我已是如此,还不肯放过我吗?”他一连之间说出一长段的话来,面上的血色已是越浅薄,到最后犹如一张白纸。
胸前的鳞片更是一片片的往下剥落,浑身上下的皮肉血肉模糊。沈入忘这才看到他的胸口早已被打开,血迹斑驳。
“师兄!到底是谁干的?怎么会……”
“小师弟……呵呵……小师弟,你且听师兄一言,此事你莫要再去查了,我常剑庭妄窥天机二十三年,命本该绝,此事乃是老天假借亲旧之手,置我于非命。
只是……孩子是无辜的啊。他……他为什么要带走孩子,师弟,我求求你,师兄恐怕是不成了,但师兄求你一件事,求求你,帮我把孩子追回来!”
沈入忘感觉男人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掌,但同样能感受到他的气力正在一点点地向外流失。他的眼睛也渐渐失去了光泽。
“师弟……救救孩子……”
原本已是强弩之末的常剑庭大吼一声身子向前一挺,随后便倒在了床上,再没有半点声音,他怒目圆睁,仿佛有万般不屈与不愿,可哪怕到了最后他都不曾如愿。
他的手松了开去,也垂在了床边。
沈入忘却仿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伸手缓缓替二师兄合上了眼眸,此时那只小龙猫跳到了床上,他的表情却有那么些许难过,他注视着常剑庭,凑到了他的身旁,舔了舔他的脸庞,见得男人不曾有任何动作,又拿脑袋蹭了蹭他的乱。
而后他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沈入忘一眼。
少年道人坐在床边,低声说:“他死了,别去吵他了。”可不知道为何,这小兽却一时之间仿佛了怒,他冲着沈入忘一咧嘴,浑身的毛都倒竖了起来,仿佛示威一般护在了常剑庭的身前。
“我说他死了,死了……便是死了,无论你如何挣扎,二师兄都没了,你在这里大吼又有什么用。”他说着说着苦笑了起来。他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
“我们该走了。我们是出家人,纠结这等事儿,没什么意义反倒是着了相。”他摆出一副往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伸手去抱那只小猫,却看到他的眼眸之内也缓缓流下了泪来。
物伤其类吗?沈入忘拍了拍他的小脑袋,低声说:“这世上总是还有你的亲人的,你也不必太过感怀了。”小猫却不去理他,只是在一旁低声啜泣。
沈入忘看了一眼二师兄已经逐渐冷的尸骸。
他和二师兄交情不深,自从他上山以来,这位素来以好说话与端庄著称的师兄便不对他的路子。
他总是替师父执掌礼仪。
便连一向规矩的大师兄都曾经挨过他的一顿板子。
那次,他还坐在高高的树枝上。
那是道观内的一棵老树,惊风楼初设之时,这颗老树便已存在,悠悠千年,不曾回。
彼时的师兄弟会在这颗树上挂上彩笺,纷纷扬扬,倒也夺目。
那日午后,下了小雨。
明伦堂之内,供奉着三清祖师与各路仙家。
穿着一身缟素的秦纨跪在案前,他彼时不过十三四岁,长得眉清目秀,只是不知道为何,这张容颜,显得有那么些许凄苦与严肃,他冲着造像,三跪九叩,颇为肃穆。
而后他摊开手掌,站在一旁的常剑庭已是取了戒尺,不轻不重地打了十下。
沈入忘瞧着他皱起的眉头,倒是说不出的畅快。
这世上若是有人不乐,能够引起他的些许快意,那么恐怕便是非秦纨不可了。
只是那时候的他不知道为何,看着那副场景,却有了那么一丝丝心悸。
儿时的他不知缘由。
少年模样,更是不知愁绪如何正念。
冒雨凌风而来的叶轻舟轻巧地落下,蹲在了他的身边。
叶轻舟衔了一根草根,漫不经心的模样。
“你觉得二师兄怎么样?”
“他打人手心好疼呐。”
“那你觉得大师兄又如何?”
“板着脸,苦哈哈的。”他装模作样的说了一通,而后嘴角嗫嚅,半晌又补上一句,“太正经了,没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