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知?光捧着饭碗,默默观察。
向来话多的阿兄此刻罕见?的沉默,心不在焉地扒着饭,平日里最热络给嫂嫂布菜,这顿都没动过。
她闷声?吃完,搁下?碗只说累了要休息,实则没过一会儿,就绕过爹娘的屋门?前,往兄嫂的院子里跑。
院子里,阿兄寝屋的门?严严实实阖着。
“阿兄……”
“我要睡了。”
“还没到歇晌的时辰呀,阿兄阿兄快开门?。”
俞明熙两手捂着耳朵,不肯应答,被媳妇裴辛慧推了一下?,“你不应,我去?给笙笙开门?了啊。”
“别!别……”
两兄妹从?小到大,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俞明熙最怕的就是?俞知?光这会儿来求他。他手捂得越紧,决计装死,被裴辛慧狠掐了一下?。
裴辛慧点他脑袋:“你自己听听。”
“阿兄,阿兄呜呜呜……”
门?扉外,俞知?光的声?音可?怜兮兮。
她就是?在假哭,俞明熙认栽了去?开门?,亲妹妹的眼里果然没有泪,只是?忧愁担心之色浓重。
俞知?光拉着他衣袖晃了晃,软声?问道:“阿兄,大理寺的徐少卿是?你同榜进士对不对?”
“是?又如何?俞知?光我告诉你,养私兵的罪名不是?闹着玩的,你眼下?最好是?离得将军府远远的,父亲没逼你签和离书,已经是?顾念你的心情了。”
“可?是?阿兄,我的心情,眼下?的心情……”俞知?光蔫巴巴的脑袋抬起来,眼眶红了,“我好想他。”
大理寺狱的牢房阴暗。
每个单间,只有东向的那面墙有一排狭窄的直棱窗,透入些光线。薛慎刚从?刑讯室出来,讯问的人不知?是?拿了太后好处,还是?平日里就恨他,抽鞭子下?手重了好几分,被大理寺卿发现时才停止。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牢房,靠墙坐着,听见?过道一侧开始放饭。大理寺狱的牢饭,也不如金吾卫狱的,连梆硬的窝窝头都少发两个。
他闭目养神,心中盘算着朝堂眼下?的局面。
可?总也忍不住分神去?想,俞知?光眼下?应该被接回?俞府了,可?能在家里好好地休息,也可?能在爹娘膝前撒娇。千娇百宠的小娘子,长这么大了,估计还没受过紫宸宫的这种委屈。再苦,应该不会同二老?哭诉,她就连他每夜来看望时,都没掉过一滴眼泪。
她爹娘应当在勒令她同将军府撇清关系了。
脚步声?停在他的牢房前。
托盘从?铁网的最底下?,慢慢推进来,拖拉出声?响。薛慎的思绪抽离,睁开眼去?拿,每一顿都吃得干干净净,留着这体力,还大有用处。
托盘另一头,狱卒的手按着。
衣袖遮住手背,露出肉乎乎的白嫩指头,这不是?一双狱卒应该有的手。
薛慎猛地抬头,日思夜想的小娘子穿着过分宽大的狱卒服,戴着狱卒帽,脸上抹了比肤色黑好几分的粉,语带埋怨,眸子里蕴的泪花在昏暗中泛光。
“说好了给我送吃的,怎么变成我给你送了?”
“说?好了给我送吃的,怎么变成我给你送了?”
俞知光的声音轻轻的。
薛慎垂眼看了同上一顿无甚差别?的饭食,“我给笙笙送酥山,笙笙就给我窝窝头?”
他还?有心情玩笑。
俞知光瞪他一眼,眼底被男人手?指头揩过,他搓了搓她眼泪晕开的暗色敷粉,压低声道:“别?哭了,脸上两道白,待会儿叫人瞧见,把你抓进来陪我。”
俞知光闻言,急忙用袖子印干脸上的泪痕。
狱卒服宽大,她在里?头套了好几件衣裳才?撑起来,腰身处藏了一个油纸包,艰难地?塞进栅栏缝隙。
“你快些吃,是肉麦饼,别?的不方便带了。”
她拧回身子,四?下瞧了瞧,薛慎的牢房在巷道尽头,对面是空的,巷道另一头,大理寺的徐少?卿在朝她打手?势,叫她留意时辰。
“进来时说?好了,只?准待一刻钟,”她再把一小瓶金疮药递给他,盯着他身上渗出的一道道血痕,“薛慎,陛下真的因为祈福大典的事情,猜疑你了吗?我要是进宫同皇后娘娘和陛下说?情,有用吗?”
“说?了也不会放我出狱,别?白费力气。”
俞知光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蔫了下去。
自己在紫宸宫待着不愿意走,见他入狱了倒是着急。薛慎捏着她伸进来的手?,指腹摩挲她手?背那未消的青紫,“好好在俞府休养生?息,哪儿也别?去,接下来的中秋宫宴也别?进宫,最好说?服岳丈和你阿兄,找个借口推脱,阖家都在府里?团聚,别?到宫里?来了。”
俞知光心里?一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想得?到一个迫切的心安的答案。
徐少?卿在巷道尽头咳了咳,提示差不多了。
“回去吧,别?再过来了。”
薛慎不再多说?,拆开油纸包,把肉麦饼放到粗陶碗里?,油纸叠好塞回给她。
俞知光从大理寺狱的后门离去,出了南衙,七拐八绕找到阿兄停在偏僻角落的马车。她一钻进马车,阿兄即刻跳上驭手?位,扬起了缰绳。
“记得?找个酒肆打包点酒菜回去。”
俞知光一边换回自己的衣裳,擦干净脸面,一边叮嘱,她悄悄同阿兄溜出来,回到府里?少?不了被爹娘质问,“就说?我心情烦闷,你带我下馆子散散心。”
俞明熙的声音隔着车门叹:“你听听,这理由像话吗?爹娘舍不得?骂你,待会儿定然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