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永烈心思一动,手掌与章文昭的相接,便感觉到手心里多了个硌手的小物件,由章文昭的指缝转移到了他的指缝间。
二人不动声色,皆装作无事发生。
待章文昭走后,就有人忍不住凑上来,“头儿,章家这位驸马,是把康平公主当眼珠子了吧。真要这么担心,别去不就得了,他身边连个能用的人都没有?非得亲自跑一趟,还费劲跑来叮嘱咱们做事。”
“你懂什么,公主哪有不娇蛮的。”柴永烈淡淡道,“她受了惊吓又被这般宠爱,一时任性非要驸马亲自去,难道驸马敢不去?”
“说的也是,我听说上个月下大雨,和嘉公主养的花被夜雨打断了一枝,第二天养花的太监就被拉去好一顿毒打。”
“你还听说过这种事?”
“那当然,宫里的事”有趣”着呢。”
“诶那这般说,康平公主还算不错?”
“谁知道呢,我只知道驸马不是好当的,你瞧瞧章家驸马这奴样儿,表面再风光,公主一句话他就不得不从。”
“万一他们是真的感情好呢。”
“你还真信?感情好能放着下人不用,让驸马亲自干跑腿的活儿?”
“行了,在宫里也敢乱嚼舌根,别人的事我劝你们都少打听,出了事可别怪我不保你们。”柴永烈眼见差不多了,便拿出统领的架势来,在就近一人屁股上踹了一脚,“还不快去巡逻。”
被踹的人一个趔趄,嘻嘻哈哈捂着屁股跑开几步,招唿着其他人一块走,走着走着自然而然恢复整肃的仪态。
柴永烈故意落后他们几步,将指缝间叠成硬块的字条翻出来,展开,上面寥寥数字——唯见江心秋月白。
柴永烈的眼神微变,将这字条吃进嘴里咽下去,追上其他人装作无事发生。
*
秋,月光撒在长京河的河面上,宛如玉盘。
作为长京城穿城而过的河流,长京河承载了长京的历史,贯穿了长京百姓的衣食住行。
在这条河上,最着名的要属夜景。
到了夜晚,河面上的画舫便会燃起烛火,在各色窗纸灯笼纸的映照下,河水便被映照得如梦如幻。
在这梦幻之中,还要飘来画舫上的莺歌燕舞,丝竹管弦之声。
走在河边,没有人能忽略这动静,也没有人能控制自己的浮想联翩。
很幸运,柴永烈作为世家子弟,有机会出现在画舫上,而不是只能在河边可望不可即。
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呢,柴永烈武艺高强文采也不差,一表人才又不是寻常酒池肉林的纨绔,画舫上的姑娘们都对他多几分心悦。
在这众多姑娘中,便有一位女子与柴永烈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一起看星星看月亮,毫无意外地成了一对有情人。
柴永烈答应会替女子赎身并娶她,他甚至已经告诉了家中长辈这位女子的存在。
他原以为,最大的阻碍是礼法,是家中长辈的百般阻挠与不接受。可万万没想到,在他与家中长辈相抗争的时候,他的女子却在画舫上被别人看中,强迫她,虐待她……
等柴永烈被长辈教训又勉强养好伤偷跑出来见女子时,却只得到了女子被虐身亡已然香消玉殒的噩耗。
愤怒的柴永烈找到该死的畜生狠狠教训一顿,盛怒之下失手将人溺毙在长京河里。
那天是秋夜,清冷月光见证了他的罪行。可他不后悔,他的女子难道就该死吗?
可是来画舫的哪个没有背景,明知女子是他的人还敢强抢,又怎会是毫无底气?
柴永烈看着背朝上泡在河水中的纨绔,他的衣裳像是月亮的倒影,被水流冲起一小块鼓出水面,白色的衣裳。
说不怕是假的,柴永烈那时只能用这种方式给女子报仇,否则那畜生纨绔定会凭借家世背景逃脱刑罚。可此事一旦被人发现,对方家里纠缠起来,柴永烈连累的便是整个柴家。
便是那时候,柴永烈遇上了章忠堂,这件事才成为了一个秘密。
就连章文昭,其实也不知章忠堂写给柴永烈的这句诗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挑出手书中最隐晦的这一句,最能证明他来意的这一句。他不懂这一句里的秘密,柴永烈定然会懂,会信。
过往的回忆被迫翻出,现在柴永烈已经有了家室,但有些事永远也无法磨灭,柴永烈报了仇,却也要为此背负终身的枷锁。
他从回忆里抽身,没叫别人看出异样,只是带着人多去华阳宫巡逻了两圈,到晚上时,在华阳宫外遇见为宁远取东西回来的章文昭。
“柴统领?真是多谢多谢。”章文昭看到柴永烈很是高兴,“不如柴统领进来坐坐?这时辰,该换岗了吧。”
“是该换岗了。”柴永烈露出不愿与章文昭多接触的抗拒神色,“若是末将进来讨口茶水,驸马要请末将吃茶一事……”
“不为难,柴统领想今日便将这吃茶机会用去,自是可以的。”
“那好吧。”柴永烈这才缓和了神色。
他转头吩咐其他人先回去,只留下与他走得近的一人作为陪同实则为见证,而后与章文昭进了丽妃院里。
看到章文昭带着柴永烈回来,丽妃与宁远还露出一副意外的表情,以为是又出了什么事,在章文昭解释过后,才放松下来。
她们颇给章文昭面子,也是看在柴永烈辛苦护卫的份上,因而这顿茶众人笑脸相迎。
丽妃自不可能坐在这里当陪客,客气几句就回了屋,宁远一直陪着章文昭,只是过了不久便哈欠连连,被章文昭送回了屋先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