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突宜却叹了一口气,道:真麻烦!
李好问向屈突宜请教哪里麻烦,屈突宜却屈指开始计算:我敢保证,一炷香之后,麻烦就会自己找过来。
一炷香差不多是五分钟。
李好问暗暗好奇,不知道屈突宜怎么这么有把握的。
但没过多久,忽然听见脚步声急促。井字街上略有些骚动。李好问听见道路中的百姓与商贾在纷纷传话:巨筝落下,长安县的不良人要到市坊里来查案了!
片刻后,一名穿着公服,头戴垂脚幞头,足蹬乌皮靴,腰间佩着障刀的不良帅就奔到他们面前。
你们
来人情绪很激动,额角上虬起的青筋似乎在一跳一跳。
诡务司查案亦是我长安县的职责,几位是不是找到了线索却不愿与我长安县分享?
李好问终于明白了屈突宜所说的麻烦是什么。
但没办法,叶小楼很明显是误会了。这位一根筋的不良帅,自顾自走到老王头驾着的马车跟前,挑起车帘看了一眼,然后开始暴跳
我就知道是她!我就知道
车里躺着的人是张嫂。叶小楼明显依旧当她是屏风杀人案的嫌犯。
屈突宜与李好问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谁也不想向叶小楼解释。
屈突宜纵马前行,李好问忙轻踢马肚子让座下纸马跟上。
而老王头也根本不管那叶小楼气得涨红了脸,轻轻提缰,那赶车的骡子就呃儿一声,拖着载有张嫂的大车从叶小楼身边越过。
被诡务司的人如此轻视,叶小楼气得满脸通红,但要他放弃跟踪这条来之不易的珍贵线索,叶小楼死都不肯。
于是这位长安县的不良帅死乞白赖地跟在诡务司的大车之后。他生得人高马大,七尺的男儿四尺的腿,跟在骡拉的车驾后并不费力。
但他越是靠近车厢,就越是感到莫名心惊叶小楼细细辨别,忽然醒悟了自己惧意的来源。他隔着诡务司大车的车篷,竟听到了一种异常可怖的,非人的嘶嘶声。就像是夏日的夜晚,茂盛长草中有蛇虫出没时,那些长虫吐信子时出的声音。
叶小楼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杀害郑兴朋的嫌疑人可不就是张氏?诡务司纵然不肯承认,但现在张氏出了问题,诡务司还是得带着她到西市来寻找线索。
再看前头跨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两人,这两人头脸身上都收拾得十分整齐光鲜,但是李好问那身浅绿色的官袍,背后竟有一道长长的裂缝还没被补上。
叶小楼是长安县办惯了案子的不良人,自然知道诡务司生了了不得的事,才会令李好问如此狼狈。
但诡务司的这帮人,为何要来西市?
叶小楼十五岁从长安县不良人做起,二十二岁被拔擢为不良帅。他对西市的每一个铺子都极其熟悉,却实在想不出,诡务司究竟要把人带到哪里去。
诡务司的车驾沿着井字南街向东,然后在第一个路口转向南,越过两间铺子之后,在一间小小的卜肆跟前停下。
卜肆?叶小楼伸手挠了挠后脑勺。
卜肆是替人占卜卖卦解卦的地方。
诡务司难道还用得着这个?
众所周知,诡务司背靠钦天监,把占卜解卦的生意直接做成了官方现在却找来了西市的卜肆。
虽然不明所以,但叶小楼还是锲而不舍地跟了上去。就见卜肆大门敞开,门前硬生生让开一条通路,让诡务司的骡车直驶而入。
叶小楼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紧跟车厢之后,一起进入卜肆后的院落中。
他跟在骡车之后,看不到前面的情形,只觉得脚下以卵石铺成的地面渐渐倾斜向下,周遭光线也越来越幽暗,不久身边的墙壁上开始出现火把照明。
难道这竟是在往地下去?
西市是长安县的辖地,多年来叶小楼对这座市坊的一草一木都已极其熟稔。但他却从不知道,从卜肆进入,竟还有一条通往地下的通道。
一想到是和诡务司一起进入地底,叶小楼心里便打起小鼓。加之进入通道之后周遭空气微凉,这位脾气急躁的不良帅竟然生出一两分恐惧,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双肩摩挲了一会儿。
屈突主簿,这里难道通往传说中长安城的鬼市?
车马前方,传来李好问清亮而柔和的嗓音。
鬼市?叶小楼在支起耳朵的同时,觉得身上更冷了。
就听屈突宜答道:非也。李司丞,鬼市位于务本坊西门处,那里是万年县的辖地
叶小楼的心稍许放了放原来鬼市是由万年县管的。
其实所谓鬼市,不过是平民百姓在秋冬夜里为了贩卖干柴而甘犯夜禁,对外只说是枯柴精作祟。此事诡务司在德宗年间就早已查明,然而官府没有人手过问,便听之任之。鬼市的称呼便也自那时流传下来了。
李好问清亮的嗓音再度响起:原来如此,冬夜贩柴,再辛苦不过。既然是百姓的正当营生,那么本司理应行个方便。
那边屈突宜应着是,骡车后头叶小楼听见,忽然心里觉得有点古怪:他原本认定了李好问是个纨绔膏粱、轻薄少年,凭借家族荫庇才得官的。但此刻听起来,这小孩竟然还晓得些民间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