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出的手臂细细一截,黑色的皮绳系着的平安扣和无名指上的戒指仿佛在灼烧皮肤。赵思礼静静望着沙发上的父亲,将袖子放下,慢条斯理地开了口,说:“不。”
赵思礼缓了嗓音:“他来接我了。”
赵思礼第一次这么直观不加修饰的违拗赵建于。他展平衣袖,在父母稍显怔忡的目光中再次开口,将他的态度充分传达给了他们:“我不离婚。”
他改变不了赵建于,当他意识到这点,就不再多费口舌。
说白了,赵建于在乎的根本不是林世桉是不是真如报导所说,滥用职权逼迫了一个实习生,而是林世桉的存在给他带来的究竟是光彩还是颜面尽失。
“爸。”赵思礼拿起大衣,平静而缓慢地说:“说实话,你在意的那些东西在我看来一文不值,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也不在乎你,就像,你不在乎我们那样。”
他作为丈夫,精神出轨,没有尽到丈夫应尽的义务,他作为父亲,严厉到近乎苛刻的打压泯灭掉了赵思礼该有的正常童年。他甚至不愿意在妻子忙碌的时候起身去开个门。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赵思礼觉得无比厌烦。
他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被见势不好的钱雨打断:“你这孩子,说的这是什么糊涂话。”她连推带拽将赵思礼带出房子。没给赵建于反应的时间,当机立断关了门,拽着他的胳膊一直送到楼下。
这才说:“你也是,不理他不就好了,他还能绑着你去离婚。”
迎面的风里夹杂着几片雪花,赵思礼替钱雨拢了衣服,平静道:“你也希望我离婚吗?”
钱雨叹气:“我希望你高兴。”
赵思礼偏头:“下雪了。”他说:“我也希望你高兴。”
“你高兴我就高兴。”
赵思礼挡着风,过一会儿才说:“我挺高兴的。”
“那就好,不早了,回去吧。”
赵思礼下了一级台阶,转过看向灯下已见白发的母亲:“妈。”
钱雨上前几步:“怎么了?”
几秒的静默后,赵思礼说:“他不是那样的人。”
“妈信你。”
她信的是赵思礼,而非林世桉,赵思礼原本想说的也不是这个。
他目送钱雨上去,习惯性摸烟,想起来很久没买过了。抬头时,一旁冷不丁伸来只手,递了盒烟过来。
赵思礼顿一刹,没接。秦怀拨开烟盒,再次递向赵思礼。
“不用。”赵思礼扫过去,被飘来的雪花浸湿了眼睫:“戒了。”
裹挟着雪花的风有些刺骨,往常热闹的小区因这场不算突然的雪而变得静谧非常。路灯昏黄的投出两道折叠的身影,省了没有意义的寒暄,赵思礼直接道:“走了。”
“思礼。”
赵思礼停在台阶下,回头望向他的目光和偶然在路上碰见的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没丝毫区别:“有事?”
秦怀错开视线,拿烟的手垂落在身侧:“抱歉。”
赵思礼看着他,不问他为什么道歉,不说没关系。
“我交代了我妈不要乱说,我没想到她会告诉赵主任。”
赵思礼说:“你该想到的。”
因为那套共同购置的房子,他们已经很久不互相串门了。隔阂一旦产生,过去因为感情好而被忽略掉的问题陡然放大。何况,秦母一直没有打消过对赵思礼突然结婚的怀疑。
但无所谓了。
赵思礼转身欲走,秦怀再次叫住他:“他配不上你。”他迈下来:“我知道你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我,但我不希望你因为赌气冲动就将自己的人生葬送在这种人身上。”
赵思礼退一步,两个交叠的身影顷刻拉出距离:“你有没有觉得,你现在说话的口气和赵主任越来越像了。”
秦怀眉头轻轻蹙了起来:“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在他说完这句后赵思礼便笑了。
的确,林世桉不是传统意义下的好人,他甚至算不上一个好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在这点上赵思礼也是认同的。
这样心机深重,手段多如牛毛的人,有太多方法让自己如愿,实在没必要做这样的事授人以柄。
当然,不排除赵思礼看走眼的可能,但这是他自己的事,没有向秦怀解释的义务。
“为我好?”夜幕下的赵思礼显得有些冷清,他长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去,呼出的白雾在风雪中消散,赵思礼说:“别自我感动了。”
越来越密集的雪花从高处飘落,赵思礼伫立在风里,暴露在外的皮肤被刺骨的寒风刺得有些疼。赵思礼敛了笑意:“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这句话。”他看着表情渐渐难看的秦怀,平静道:“有些话,我原本不打算说,可秦怀,你不觉得这种自以为是的感动和绑架实在很让人恶心吗?”
他转身直面秦怀,一字一句剥开了他们一直回避的那个问题:“林世桉的新闻只在业内小范围传播,秦姨为什么这么快就知道了?”他没给秦怀回答的机会,继续道:“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我自问没有要求过你什么,你说你不想差我太远,不想让别人觉得我们不相配,所以即便发生了那样的事也要坚持留在公司和他朝夕相处,可事实真是这样吗?”
秦怀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嘴唇翕动着想要解释,被赵思礼打断:“到底是酒后乱性还是半推半就,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陡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没能让赵思礼停下,他兀自说道:“有野心不是件丢人的事,你用什么样的方法和手段是你自己的事,但你不该把这一切说得好像都是为了我。你不爱他,你也不爱我,至始至终,你爱的都只有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