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糯香甜的粥装在泛黄缺口的破碗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可也算得上她们近来吃过的最好东西。官府曾经也施粥,不过是清可鉴影罢了。
姜藏月看着此情此景并未说话。
十二年前,父亲有一个最得用的部下。
他每每来了府上叙事,总会为她带一只草编蚂蚱,极是活灵活现。
她年岁还小,时常找他讨要,她喜欢那样的小玩意儿。屋子里除了草编蚂蚱,还有小蝴蝶、兔子、小狗。可姜藏月纵是将其拆了也没能学会。
除却父亲以外,她是爱缠着他的,她会叫他卫应叔叔。卫应叔叔笑说,他稀罕小孩子,他娘子还有一个月也要临盆了,到时候请她吃喜蛋。
姜藏月没有吃过喜蛋,也不知道喜蛋是什么样子,卫应叔叔说喜蛋是红红的,像太阳一样,吃了有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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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她到底也没知道他的孩子有没有出生,没有等到喜蛋,姜氏满门都没了。
可今日她在这个小姑娘的眉眼间看到了卫应的影子。
那只草编蚂蚱过了这么些年,出现在另一个人手上。
为什么呢?
姜藏月走了过去。
越是靠近,越是知道这样的小棚子有多简陋,堪堪遮蔽风雨。
她蹲下来,身后人群喧嚣,唯余少女格外安静,一双眸清冷淡然:“看夫人举止并非粗鄙无文之人,为何不寻些营生呢?”
“大姐姐,现在所有人的日子都不好过呢,我们是宅子没了来的这里。”
“娘亲说现在官府的税很重,不说一年几次的税以外,好像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税。”小姑娘还是笑,早就接受了这种处境:“我还瞧着之前有人去服徭役,一个得了病没人看死了,还有的断了腿做不了劳动,想买些种子都没钱。”
“爹爹跛了脚,咱们护不住宅子,卖光了地,什么也没剩下。娘亲身子不好,也不能给富户帮忙当佃户,只能住在这里啦。”
小姑娘明明年岁尚小,却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可见平日里都是她在四处奔走。
姜藏月眸子顿了顿。
卫应是父亲的部下,同样是有官职在身的武将。
为何
若当年之事是卫应揭,他自己为何落到如此田地。
她起身离开,没有再多问什么。
方踏出贫民窟,细雨如丝,转瞬落下。青衣少女执伞,素白的裙袂让她整个人仿佛融在山水之间,远远看去,天地颜色都寡淡下来。
这个小姑娘不是当年卫应口中说是即将出生的那个孩子。
毕竟看上去也不过七八岁。
如此说来,当年那个孩子是没有活下来么。卫应当年是正六品昭武校尉,长安侯已死,他若是投诚了他人理应步步高升。
自古以来,武将守国,忌惮不断,猜度不断,寒心不止,如蚀骨之痛。
如她父亲难得善终,可敬之,可畏之,可爱之,却难救之。
“姐姐,这些年关于卫应的消息很少。”满初也最后看了一眼贫民窟的位置,有些唏嘘:“鲜有的几条便是他当年被人打断了腿从廷尉府扔了出来。”
“说是去找廷尉府要什么人,不过那时情形太乱了,如今时日也太久,没人知道卫应当年想要做什么。”
“如今贫民窟里的这个女人并非他的原配,只查到这小姑娘是先头夫人所生。”
满初只捡了几条重要的说,再旁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姜藏月目光落在汴湖之上,烟雨蒙蒙,四五船帆,分剪湖水,有的是吟诗作对的公子,或是城外客,邀了旧雨新知,游湖寄趣。
不远酒楼,老叟与青年争执,伸手拍拍他的肩似在鼓励。相熟的朋友围拢打趣,青年粗衣布履,瞧着就是做气力活儿的,满脸黢黑,神情腼腆,被人围着怪不好意思。
原是青年有了意中人却不敢想问,老叟笑着声音亮如洪钟:“怕啥嘞?定了亲还不敢说话?不怕羞!”
周围人都是善意的笑,跟着就是祝福,你一言我一语的打趣。
拜谢了周围朋友,父子二人推着轮车带着货走了,酒楼里的小二依旧忙忙碌碌,人声喧嚣。
姜藏月看了很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去吧。”她收回眼神。
满初也瞧了瞧那边,没瞧出个什么,只是问:“卫应的事儿可还要继续查下去?”
风雨迎面,素白裙袂飞扬。
“不必再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