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二郎往托盘里瞧了一回,又垂眼去看面前的女子,突地解了腰上的一个香囊放了上去。那香囊是簇新的,上头拿了五色丝线细细密密地绣了比翼双飞,薛二郎盯着一直垂头含笑的顾扬灵看了一回,方才重新落座。
闵娇娥藏在袖筒里的一双手死死攥在一起,她感觉到了痛意,估计是蓄长的指甲太过锋利,掐破了哪里。可面儿上却是一派贤惠得体的笑,即便看着丈夫和那个贵妾之间你来我往的柔情蜜意,眼神也甚是柔和。只是心里头,一时凉,一时恨,往往复复没完没了。
她自晓得这如玉佳人是被迫做了妾的,可愿与不愿,于她而言,又有甚个区别,都是抢了她的丈夫,夺了她宠爱的贱蹄子。偏生眼前的这个更是个厉害的,昨个儿的纳妾礼便已是处处僭越,更甭提眼下这一回子事儿,是个长眼睛的都瞧见了那男人脸上的疼惜不忍,却又把她的脸面尊贵搁在哪儿了!
顾扬灵低垂螓首,由嫣翠扶着转到闵氏的面前,缓缓跪了下去。这次是结结实实的跪了,双膝点地,顿时矮了半个身子。是软绵厚实的垫子,很舒服,丝毫不难受,可顾扬灵的一颗心却好似被无数根锋利的剑刃狠狠地扎,狠狠地切,血流了一地,疼得已是有些麻木了。
“奶奶请喝茶。”顾扬灵从托盘里端出一杯清茶,双臂高高举起,奉至闵氏的面前。
青瓷茶碗里,几片茶叶轻轻浮动着。闵氏的视线落在面前的这个人身上,她低垂着头,看不清面目上的神情,可方才下跪的那一瞬间,却还是叫她感觉到了,一股饱含了屈辱不甘的气息来。
不得不说,闵娇娥的心里暂时得到了诡异的满足,她自然不会故意刁难,更别提如今还当着薛二郎的面,惹了他不满,只怕呆会儿丢脸的就是她了。
于是闵娇娥很快接过了茶,抿了一口,从后头立着的殷嬷嬷手里接过一支累丝点翠嵌珍珠的金钗,一对儿嵌宝玉的金耳环,放在了托盘里,笑道:“自是没有二爷给的贵重,却也是我的一番心意,妹妹莫要嫌弃了。”
顾扬灵垂着头回道:“谢奶奶赏赐。”
再往后,便是顾扬灵坐着,两个通房给她福礼端茶了。顾扬灵经得方才那一跪,饶是心里做足了功课,仍是受了重重的打击,心口憋着委屈,木然地接了两个通房的茶,受了她们的礼,叫嫣翠一人给了一根金钗,一对儿水滴样的金耳坠儿。
一时礼毕,众人散去,各回各屋。
薛二郎立在正院儿的大门前,远远地瞧着那主仆三人的背影,有心上前安慰,却觉此时说甚都是无用,踌躇半晌,干脆骑了马跑去外头撒了回野,散散心头的郁闷。
顾扬灵心绪不佳,午时用膳便用得少了,嫣翠本就心里为着顾扬灵受的委屈叫屈,自然说不出甚个有道理的话去安慰顾扬灵。
红英倒是捧了一杯茶来,搁在桌上,道:“日子都是这么过的,便是二奶奶那,也不见得没个委屈。只瞧着今日里二爷给姨奶奶做脸,只怕二奶奶心里就怄得不行,更别说那两个通房。叫玉凤的那个还好些,那个唤作莺儿的,一双眼就没离过托盘,直勾勾盯着里头的镯子手钏,看得我只想摇头,就没瞧见二爷瞧着她那是一脸的嫌弃,可真是叫人没话说。”
顾扬灵想起金丰园里那一次浅薄可笑的嫁祸,不由得叹气,道:“那个性子太过鲁直,若是寻个小门户嫁了去,倒也能过得有滋有味儿,偏进了宅门做了通房,又不得二爷的欢喜,只怕以后屋里头更是冷清了。”
见得顾扬灵终于开口说话,红英便哄着她说东道西,到底把这茬给揭过了。
自打顾扬灵进了西阆苑的东院儿,薛二郎自外头奔波回来,便没去过旁处。专宠的姿态如此明显,西阆苑里渐渐的不太平起来。
倒没人敢当着顾扬灵的面说三道四,可私底下没少叫人议论,丫头婆子戏称她是薛府里的蒋贵妃,天生丽质美貌无双,生来就是迷惑男人的。
“……蒋贵妃真的很美吗?连王婕妤都比不上么?”
桌子上摆着一盘樱桃,樱桃下铺着厚厚一层碎冰渣,那樱桃受了冰渣的凉气,吃起来冰凉酸甜,十分可口。嫣翠一面摇着扇儿,一面从水晶盘里捡了一颗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王婕妤那是哪年的旧事了,早就失宠了。”红英点了点嫣翠的额角:“咱们荣阳县离京都也不远,你怎的好似井底的水蛙,甚也不知道呢?”
嫣翠吐吐舌,捏了一颗樱桃放在红英的唇边:“你吃你吃,今年府里头的藏冰不多,这盘儿冰镇樱桃可是难得呢!”
红英含着笑一口咬住,嘴里含糊道:“确实难得。”
嫣翠便嘻嘻一笑,往顾扬灵那里瞄了一眼,低声窃语道:“听说西院儿里头的两位如今根本就没得冰块儿用呢!”
红英责备地瞥了她一眼,回头往顾扬灵那里瞟了瞟,转过头低声道:“你且小心些,叫姨奶奶听见了,必是要说你饶舌的。”又抿了唇笑了一回,嗔道:“姨奶奶身子弱,冰镇的东西不能多吃,你这小妮子既得了便宜,偏生废话却那般多,好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如今府里头哪个不把姨奶奶专宠的事儿放在舌头上念叨两句,偏生你还口无遮拦,叫人听了,岂非又要被人嚼舌根。”
嫣翠撇撇嘴:“这本就是该姨奶奶得的,偏生小人作祟,长了副口齿整日里说东道西,也不怕下了十八层地狱叫鬼差拔了舌头去。”
红英捡了颗樱桃放在口里默默嚼着,正院的那位如今管着家事,她故意放任不管,下头哪里还会有个顾忌,可不是上下两片唇轻轻一碰,甚个话都能瞎编出来。幸而姨奶奶不爱走动,不然听到了,定是要背地里难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