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房里的事儿苏氏哪里会知道,呆了一下,还待说话,却见得薛二郎抹了一把脸,摆摆手道:“母亲不必再说,儿子心里有数。”看了眼角落里的更漏,道:“夜已深,母亲早些回五福堂安歇吧!至于这里的事儿,我既然醒了,自然要归我处置。”
苏氏还要说什么,薛二郎却已经不耐烦再听,掀开被子穿上鞋便要往外头走。
苏氏拉不住他,皱着眉看着轻晃的帘子狠狠跺了回脚,然而心里头还是不放心,坐在绣墩上心里游移不定,不知该不该就此回了五福堂去。
闵氏正立在廊下惴惴不安,瞧得薛二郎走来,忙上前福礼。
薛二郎见得闵娇娥的面儿,双眸里立时飞掠过一点锐利的冷光,勉强按捺住暴怒的情绪,淡淡道:“你竟还等在这里。”转过眼去揭帘子:“你且先回吧!有甚事儿明个儿再说。”
这当口儿,哪个也比不上保住灵娘的命要紧,他且先按捺着,随后在一一清算。
闵娇娥敏感地觉察到了一丝隐蔽的危险,见得帘子垂落,不自禁地便揪紧了帕子。可再一想,那男人的脸色瞧起来还算正常,想来太太那里也并未说过什么才是,不然,依着他那脾气,定不会这般就轻易放过自己。
闵娇娥这般安慰着自己,扶着红香慢慢下了台阶,偏巧碰到苏氏扶着春月也要往外走,苏氏冷眼瞧了她一回,并未出声便走了。
闵娇娥便犹疑地立在了原处,瞧着苏氏没了踪迹,又往回看了几眼——窗格上几道影子来来往往摇摇晃晃,可她却一眼就认出了哪个是他的身影。
“奶奶,夜凉了,回去吧!”
红香看着闵氏掉了几滴泪,心有不忍,抽了绢帕要给她擦泪。却被闵氏挡了回去,拿袖子拭了拭,抬起头抽了抽鼻子,道:“回吧!”
等着闵娇娥刚一离开,薛二郎便从堂屋里走了出来。后头跟着福兴,脸上稍显倦怠。
薛二郎看着空荡荡没有人影的庭院,冷冷地说道:“吩咐下去,不论谁来东院儿,没我的首肯都不许进。便是太太和二奶奶也不行。只管叫人拦着,便是惹恼了她们也不要紧。去嘱咐赵婆子,小心管着小厨房,别叫不干净的东西溜进了姨奶奶的膳食汤药里。”
福兴是个机灵鬼,一听便面露了然,忙道:“知道了,二爷放心。”看了看薛二郎的脸色,青白交加,又阴沉着脸,就好似个冷面夜叉,忍不住劝道:“也是夜深了,二爷也折腾了许久,不如二爷先去歇歇……”
“不!”薛二郎摇摇头,顿觉头痛欲裂,难受得很,他往屋里看了看,道:“我得守着她,等她这边儿当真没事儿了,我再去歇。”说着,撩开帘子进了屋里。
……
低垂的幔帐里,绸缎锦被下露出一截枯藤般细弱的腕子,红英小心地将腕子挪回被中,侧过脸,却无声地落出了几滴泪。
这次小产极大的损害了顾扬灵的健康,好容易养在身上的肉膘,一夕之间全没了影踪。她愈发的瘦弱,面色凄白如鬼,单薄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起。
眼下屋里头只有红英一人贴身侍候着,嫣翠不顶用,见得那铜盆里的婴儿尸骨,立时便晕了过去,如今躺在小屋里,还要红儿分一部分精神去照料她。
把东院儿里的事儿都想了一回,红英抹干了泪,转脸又去看顾扬灵。
顾扬灵是醒着的,睁着一双眼,正看着帐顶默默出神。那上面是嫣翠专门纹绣的瓜瓞绵延,才刚挂上去没一个月,可她的孩子……顾扬灵微闭上眼轻轻喘了口气,红尘凡世里,她再一次成了孤苦伶仃的可怜人。
红英瞧见她闭了眼,面上难掩哀愁悲戚,在被褥底下用力地握住那只冰凉沁骨的手,心里百转千回,嘴上却也只能劝慰:“姨奶奶莫要太过悲伤,郎中说了,好生调养,孩子还会有的。”
许是外头起风了,廊下的琉璃铃铛串儿“叮铃铃”的作响,清脆悦耳,叫顾扬灵一阵恍惚。好似又回到了那个秋日的下午,嫣翠一脸细汗地跑了进来,红着眼圈告诉她,太太要把她许配给薛三爷那个病秧子。
一晃眼,都过去一年多了,可她的处境,兜兜转转几个来回,却还是那样惨然。
顾扬灵浅浅一笑,那笑却好似天边的一抹浮云,那样轻淡,仿佛下一刻便要消失不见。她缓缓地张开眼,看着红英,想哭,却是眼干的难以再掉落出半滴泪水,不由得苦笑道:“再多的孩子,也不是这一个了。”
红英顿时心酸难耐,泪珠子一下就流了出来。
外头的廊下琉璃铃铛串儿仍旧在响,顾扬灵却慢慢变得平静,只一双眸子忽闪着幽深冷光,好似将要出鞘的寒冰宝剑,清亮锐利。她看着红英缓缓道:“你莫要只管哭,我这儿还有事要嘱咐你去做呢!”
红英立时擦干了眼泪,清清嗓子,道:“姨奶奶只管说,我定会办好的。”
顾扬灵点点头,软软地朝她轻笑:“这事儿我不交给嫣翠,那丫头性子不行,不比你,向来眼尖心细,又是稳当可靠的。”反手紧握住红英的手,道:“你靠近些,这事儿和我小产有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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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儿的堂屋里,薛二郎端着一杯茶慢慢抿着,隔着一张沉香色木桌,闵娇娥半垂着头,大半的脸隐在阴影中,并不能觑探出半丝神情。只一双素手拢在一处,正搁在膝上,纤长细指上纠缠着一截长长的丝绦,在指尖绕啊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