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被雨水冲刷,零落而忧伤。
“那不是她,阿梧。”
“你可知此处落你的名字,是何意味?”
淫雨霏霏,细而密地敲打着窗扇,轰隆隆的雷声在云端翻滚,时近时远,偶尔一道闪电撕开暗色的天幕,短暂地照亮夜空,旋即又陷入更深的黑暗。
这里是东都城外一百里的一处山庄,原本是一名本地乡绅的祖产,因多年前遇上天灾,大多数人家都迁走了,后被当地的郡守修整后献给了叔山寻。这处山庄位置隐蔽,方圆百里鲜有人烟,本是山野度假之所,郑来仪他们离开东都后,便弃了官道隐匿踪迹,辗转来到了这里修整。
“怎么没动静了……”
决云站在廊下留神细听了一会,实在按捺不住,刚举手准备叩门,被戎赞一把拦住了:“你干什么?”
“我得看看!方才还让送热水进去,怎么这会没声音了?看灯还亮着,总不会是睡了吧……”
戎赞抱着臂,瞥了一眼决云,“不许进。我主子在里面,用不着你。”
决云面色忧虑,到底还是没坚持,叹口气又退回到栏杆边,半蹲了下来。也是,有郑来仪在,她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估计自己也没辙。
有马蹄声驶近,决云警觉地抬头,看清来人后神色微松。蒋朝义披着蓑衣,脚步匆匆地穿过雨帘迈进了院子,径向廊下走来。
“二公子他——”
决云站起身来,摇了摇头。
蒋朝义神色颇为忧虑。
他奉叔山寻之名,接引叔山梧回青州主持大局,然此时主将已经殒命,叔山梧又被困此地,大军无主之际,纵然叔山柏手中没有兵符,可他有朝廷在背后给他撑腰,一旦以平野王世子名义回到青州强硬接管清野军,叔山寻一生心血便付之一炬。
决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只问:“你从东都方向过来,那边有何动静?”
“紫微别院已经付之一炬,若不是突然天降大雨,邻近的坊市都要被牵连。容邝带着人正在清理废墟,看样子是要将将军的尸骨入殓……”
决云冷哼一声,“他能给老爷下毒,怎可能还会有如此人伦,应当是在收敛容絮的残骸——这里离磐龙岭不远,鱼乘深的人马应该就在左近,我们是否不宜久待?”
蒋朝义摇了摇头:“叔山柏带来的禁军几乎都被我们全部歼灭,鱼乘深的神武军已经护送着他撤出了东都城,往青州去了,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决云点了点头,又听蒋朝义道:“他们的人离开东都前,在城门外张贴出了新的告示……”他从怀中摸出一张折好的黄麻纸。
决云接过,正要展开,突听得背后的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郑小姐。”
“贵人。”
决云和蒋朝义一齐转身,郑来仪依旧穿着白日的那一身衣服,衣裙下摆还有溅起的泥点和火燎过的痕迹,更显得身姿挺拔,容颜清丽让人不敢逼视。
她朝决云伸出手,后者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将那张折好的黄麻纸递了过去。
郑来仪展开那张告示,一目十行地看完,眸光微沉。
檄文的内容和几日前张贴在玉京城外的相比,言辞更加激烈,多了对“逆贼叔山梧”的身世揭露,称他“身为蛮夷之后,桀逆有素”,叔山氏生此枭獍,祸乱中原,杀父欺君,人人得而诛之……
一看便知出自谁的手笔。
“蒋押衙。”
她的神色虽然略带憔悴,然而一双眼睛清澈而锐利。蒋朝义被她点到,下意识垂首肃目,静待她问话。
“我记得听你们主子说过,清野军中人,大多是自槊方便跟随着叔山寻的旧部,这些年随他辗转北境……”
蒋朝义点头:“是的,郑小姐。清野军今有十二万人,骑兵步兵各半,除了一部分禁军上番过来的,八成都是一直跟随着将军的。”
“其中胡将几何?”
蒋朝义一愣,没想到郑来仪会问到如此核心的问题,看了决云一眼,决云朝他微微颔首。
郑来仪看出蒋朝义的迟疑,沉声道:“我在凉州时曾经了解过,这些年除京畿的禁军部队外,各大边镇的守卫军从兵到将,都越来越依赖骁勇善战的胡人。叔山梧也曾在凉州提拔过不少胡将,瀚州都督叱罗必便是个例子。”
“您说的不错,清野军中胡人过半,也有一部分,是将军扫除匪患时收伏的绿林,真正的汉军良家子并不多。”
郑来仪将那张黄麻纸揉皱了攥在手心:“可惜叔山柏身为叔山寻的儿子,没有继承他父亲半点长处,他对河槊三镇的情形一无所知,要想统领清野军,仅凭他叔山二字的姓氏,还差得远。”
只凭叔山柏,不足为惧。
决云目露赞同之色,又听郑来仪道:“清野军暂不论,如今你们主子手下尚有多少兵力?”
蒋朝义对郑来仪暗生钦服,闻询详禀道:“二公子率队攻入东都的人马,一部分来自揽川军,一部分是叱罗都督率领的西洲军,还有田将军带着的一支清野旧部,总共加起来……不到五万。”
细论起来,这些人分属不同军镇,都是兵部记录在册的士兵,一旦选择继续追随叔山梧,便是公然与李氏朝廷作对。比起前世他麾下四十万坚壁一般的清野军,眼下确实是龙游浅底之势。
决云看向郑来仪,她沉吟思索着,眉眼间有股锐气,让人不自觉地生出些安定感。这股熟悉的安定感,以往只有主子在时才会有。
“戎赞。”
始终守在门边的戎赞闻声应道:“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