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江尘见两人沉默不言,只道是两人不肯信,便又道“说来两位可能不会相信,不过,有些事,岳兄弟怕还未曾知晓。芒布雄是怎么死的,岳兄弟可曾清楚?”
岳中影道“听董大哥说,芒布雄轻出龙尾关,被杨干贞部属伏击而死。”
步江尘微微一笑,道“董大人知道岳兄弟性情中人,有些话不便直说,其实不瞒岳兄弟,芒布雄是步某所杀。”
岳中影乍听步江尘之言,大是不信,道“此,此话当真?”
步江尘道“大理城破,步某便即不见了踪影,想来岳兄弟也找了步某好几天吧?”
岳中影脸色微红,他当时怀疑步江尘避而不见,当真是四处寻找不获,却原来步江尘是暗中截杀芒布雄。
步江尘并未看见岳中影脸色变化,自顾道“当日为求芒布雄出兵相助,云楚姑娘不惜牺牲自己,下嫁芒布雄,但以步某所见,芒布雄虽然大为欢喜,却未必当真便肯出兵,因为芒布雄所求更大,所以,便伪造了圣旨,假称对命,说皇上欲封芒布雄为镇东王,子孙传之勿绝,岳兄弟,此事两位是亲眼所并,并无虚假吧。”
两人点了点头,步江尘便道“芒布雄虽然怀疑,但见云楚姑娘愿意下嫁,董氏与芒布雄结成联盟,因此便深信不疑,这才出兵相助,此计虽成,但同时,也为步某及董大人种下隐患。”
岳中影不明步江尘所言隐患是何意,却听步江尘继续道“芒布雄虽只是个蛮部着领,但野心极大,此番出兵相助,更是立了极大的功劳,可以说皇止之所以成就大业,实是倚赖了芒布雄的功劳,所付诸多,求者便大,芒布雄自然绝不会满足滇东一域,更不会因一个镇东王的虚名,便放弃他的野心。但话又说回来,朝中无人难做官,朝中无人,更难成大事,皇上虽拥重兵在外,但若非董大人等在朝居中遮掩说项,只怕皇上谋反之事,早就被杨干贞知悉,就更无今日的大理朝了。芒布雄虽然只是个部族领,但也深知这一点,因此便要乘机寻求内援,所以才坚持要云楚姑娘嫁过去。”
岳中影听来,绝没想到此中竟然还有这么多曲折,禁不住道“难道段大哥怀疑董大哥?”步江尘摇头笑道“那倒还不至于,一来董大人对皇上忠心耿耿,绝不会有二心,二来皇上能成大事,董大人居功至伟,正是皇上倚重之臣。但是,三人成虎,董大人深谋远虑,此等事情,必然是小心翼翼,绝不允许出一点点的纰漏。”
吴剑杰接口道“岳兄弟是汉人,对历朝大事,也略有耳闻,自然知道韩信的故事。当年韩信欲劝陈豨谋反,曾道‘公之所居,天下精兵处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将。’“
“董大人熟知史书,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现今杨氏虽败大理国立,表面上一片祥和升平之气,便暗地里仍然暗流涌动,居高位者,立求其势长久不败,无寸功者,便暗出奸计以求进身,所以一时之间诽谤、流言,在所难免。董大人自然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处处小心警慎。”
“芒布雄虽然找上了董大人,但董大人何等聪明,岂肯和他结援,所以一直不肯将云楚姑娘嫁给芒布雄,云楚姑娘为救百姓,自愿嫁给布雄,虽说是迫于局势,但也难免为小人所乘,再说了,步先生假传圣意,诈封芒布雄为王,如今大事一定,芒布雄必然求封,皇上为顾大局,自然会允诺,但心时却是非常的不高兴,任谁也不愿意,自己的江山却要别人来分享,虽然一时之间,不会有什么乱子,时件久了,难保不会出事。”
“万一被小人所乘,在皇上面前说些不中听的话,皇上虽然不至于怀疑,但心中存了这个事情,始终不是件好事。所以,董大人待大事一成,便立即派步先生前去暗杀芒布雄,一来向皇上表明忠心,二来,也实在不敢趟这浑水,为日后埋下个隐患。芒布雄一死,自然是一了百了,就算皇上表面上表示惋惜,但内心深处,去了这个大敌,只怕也是暗自高兴。”
岳中影听来,不禁默然不语,忽想两人跟他说及此事,想来另有他意,果听步江尘道“岳兄弟,你我虽然相交甚短,但岳兄弟的为人,步某却是深自赞叹,云楚姑娘的大仁大义,步某更是深为感动,两位都是光明磊落之辈,这等权谋之术,深恶痛绝,搅入这场争斗之中,实是不该,所以,我跟吴兄弟商量了一下,还是觉得,两位不如尽早离了这场是非,远走高飞,才是上策,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岳中影听二人肺腑之言,心中极为感动,站起身来,深深向二人躬身致谢,道“两位前辈金玉良言,晚辈岂敢不遵,待此间事了,晚辈便即离开此地。大恩不言谢,请受晚辈一拜。”说着深深拜了下去。
董云楚亦道“两位先生所言甚是,晚辈对此勾心斗角,早就厌倦,此生所求,便是和阿影哥哥相伴一生,两位先生良言相劝,不知如何相谢。”说着,也起身盈盈拜倒在地。
步、吴二人急忙相扶,道“两位切不可行此大礼,我等不过是见了两位,深感投缘,这才相劝,两位如此,倒真显得我等别有所求了。”
说着,扶起两人。步江尘拈起一子,投入棋秤,哈哈大笑,道“既然难守一隅,不如北进中原,不错,不错。大事已成,不如归去。”
吴剑杰一愣,再看那棋秤,只见不知不觉间,两人下了十余子,步江尘占据了中腹,竟然奇迹般的将边角上被困的棋子也救活了过来,不禁大笑道“不惟取势,竟也惜子,步兄,妙棋,当真是妙棋。”
说着,推倒棋秤,道“步兄,走吧。”
岳中影一愣,道“两位这是要去哪。”
吴剑杰道“当然是中原了,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十年未回故土,也当回去看上一看,田园只怕早已经荒芜了。”
步江尘也道“岳兄弟,当年我俩受皇上大恩,这才投身以报,如今大事已定,怎可不激流勇退。”
吴剑杰亦道“当年韩信败亡,仰天长叹,道,‘狡兔死,良狗亨;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亨!’嘿嘿,只不过是后悔药难吃罢了。范蠡皆西子泛舟西湖,那才是智者所为。岳兄弟,我二人方才本欲向董大人辞别,只是怕董大人坚留不允,又恰逢皇上相召,这才未曾开口,倒省了我俩一番口舌,这里有一封信,相烦岳兄弟交给董大人,请董大人转致皇上,多谢了,他日有缘,中原再见。”
言毕,两人相视大笑,飘然而去。
远远的,只听二人高唱“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声音渐远,终于杳无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