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寝宫,扑面而来的汤药味,只是闻着,顾淮舌根便已经泛起苦涩,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
“皇上,臣来了。”顾淮走到近前,榻上那人脸色乌青,已成油尽灯枯之状,死气萦绕在他身上,形貌可怖。
皇帝浑浊的眼球缓缓转动,落到顾淮身上,声音沙哑犹如刀锯木头一般,“成玉,成玉——”他颤巍巍抬起枯木般的手,“到,到近前来。”
顾淮顺从地垂眸走过去。
“你恨朕吗?”皇帝的声音难听嘶哑,眸中?闪烁着微光。
顾淮敛眸,恨吗?
自然恨。
如若不?是皇帝多疑设局,他的父亲不?会受牢狱之苦,叫人割舌鞭笞;他的家?不?会被抄,母亲至今梦魇缠身;他的脊骨也不?会断,妻子?也不?会被当众羞辱受笞刑一切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顾淮如何能不?恨?
顾淮冷漠的瞥向缠绵病榻的他,却幽幽地答话,“不?恨。”
皇帝的眸中?带着激动,唇瓣嚅嗫,“成,成玉——”他望着压抑的床顶,感受着最后的力气在自己的身体中?渐渐抽离。
“成,成玉朕,朕”皇帝艰难地吐出字,抓着顾淮的胳膊,眼珠快要瞪出来一般可怖,“朕要,传你”
“皇上。”顾淮忽然出言打断他,低声提醒,“您还有皇子?呢。”
皇帝像是突然被什么刺激到了,胸膛剧烈起伏,“逆,逆子?!他是逆子?!”皇帝再傻,如今也该知道?是谁动的手脚,他挣扎着妄图坐起身,却无?奈被残酷的现实打败。
他费力拽出枕后的圣旨,一个用力,甩在顾淮面前。
皇帝大?口大?口地呼吸,皮肤黑皱,苍老得仿若树皮,声音是一种诡异的低吼。
“杀了他皇位,给”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心脏骤停,面前的空气渐渐稀薄。手无?力地虚抓着什么,最终垂下去。
“皇上,驾崩了——”萧宁先喊了出来。
李琰推开阻拦的侍卫,大?跨步跑进?去,看着皇帝怒瞪着眼球,半个身子?垂在榻外,顾淮则敛神跪在面前,眸底是看不?懂的情绪。
“遗诏呢?遗诏?!他说了什么——”李琰发疯似地上前攥住了顾淮的衣领,瞪着眼睛欣喜若狂,“他留给我了对吧,他把皇位留给我了——”
“谁说的?”顾淮皮笑肉不?笑地拂开他的手,眸中?冷嘲,“他还有一个儿子?呢。”
李琰一愣。
“皇帝遗诏,要将?皇位传给嫡长子?——”顾淮高举其圣旨,故意?顿了顿,“李璟。”
“不?可能!不?可能!”李琰眼神森冷带着怒意?,抽出旁边侍卫的佩剑就要杀上去,顾淮连忙转身向外跑。
李琰追出去,眸中?阴寒透骨,高声大?喊,“顾淮假传圣旨,罪不?容诛,杀了他——”
李琰方才布下的兵立即涌了上来,喊杀声震天,顾淮凝眸将?圣旨攥紧,拎起长剑妄图拼杀出去。
围兵一圈绕着一圈,纵使顾淮武功再高,剑术再妙,也抵不?过众人层层围困。死一个擒不?住他,那就就死十个、死百个,耗到他的胳膊挥得发酸,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凌乱,终会死于乱剑。
顾淮咬牙受着,竭尽全力将?遗诏护住,萧宁执剑拼死护在他面前,身上被戳出一个个血窟窿。
血染白雪,一片一片的殷红,尸首堆叠,顾淮的体力渐渐不?支,一时晃神,肩膀处被人横刀割下,伤口见骨。
“去死!”顾淮咬牙连忙举剑劈过去,直直将?那人的刀劈成两半,转手横砍取了那人的首级。他踉跄地半跪在地上,眼帘被密密麻麻的人头占满,大?雪飘零,冻得他已经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
或许,真的等不?到援军了。
他险些要松开剑。
“燕王军令在此,斩逆贼,除奸佞——”一声粗狂的低吼传来,只见原本被绑在东华门?口的叛贼侍卫高举令牌,御马而来,身后是装备精良,豪气冲天的燕王兵。
李琰瞪着那人,目光似要喷火,却转而变成惊惧。
只见那人反手扣住脸颊,凝眸抬眉,“撕拉”一声揭下一层“人皮”,露出真容。
燕王兵迅速刺穿李琰的包围圈,将?顾淮和萧宁护在队中?,顾淮被萧宁扶着,踉跄地爬起来,眉上、睫上结着霜,直视那人。
“大?殿下。”
“马给你,你走罢。”李璟的神情中?带着酸涩和纠结,他将?马的缰绳递给顾淮,换走遗诏,握了握,唇边泛起苦涩的笑。
“安乐,还在等你。”
66即位
回廊大雪,萧宁牵着马一路狂奔,寒风凌冽,裹着雪粒,吹得顾淮四肢发僵,伤口的疼痛已经被冻得麻木。
“大人,大人您千万坚持住。”萧宁忍着痛,神色焦急地?冲马背上的顾淮喊,两旁跟着几个士兵一路护送。
柳安予站在东华门,身上披着二人初见时的那件白绒斗篷,睫羽蓄雪,霜结在她额前?的发丝,融入雪色。
“郡主!”萧宁一见到人,连忙高?声喊着,“是郡主!”
“有救了,大人,我?们有救了!”
顾淮的意识混沌,眼前?只有茫茫的雪,听?到“郡主”二字时动了动手指。
细腻的手握住他冻僵的指尖,“成玉。”
两个字,唤醒了他仅存的意志。
顾淮费力抬起眼,看?着她如霜的眉眼,缓缓回握她的手,冰凉的掌心,像雪一样。
“你赢了你赢了”顾淮脸色惨白如纸,颤抖着将她的手握紧,汲取着一丝微弱的体温,“你赢了”他扯了扯唇角,殷红的鲜血缓缓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