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单膝跪下:“夫人,地上凉,您还是先起来,莫要跪坏了身子。”
盛知春似乎才回过神来,却也并不动,只是背对着他跪着,声音沙哑:“越大人,你瞧瞧小娘身上的伤,可是时疫?”
越诚上前一步,入目却是虞小娘破败不堪的尸身。
他仔细端详着,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身上的伤口,并不是什么时疫造成,闻着空气中带着腥臭的味道,倒很像是中毒。思及此处,他微微直起身子,转过头来瞥了盛知春一眼,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回答。
盛知春阖上双眸,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捏成了拳:“照实说。”
“是。”越诚硬着头皮回答,“小娘的样子,并不是时疫,而是中毒。”
盛知春猛地睁开眼睛,眼神之中却并无悲伤,反倒是染上几分恨意。越诚瞥了一眼,背后没来由地浮起一层冷汗,这种感觉还是在跟着顾景琰时才有。他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却瞧见盛知春很快恢复正常。
“越大人,劳烦你为小娘寻一口棺材来,再派几个得力的兄弟与我走一趟。”她背过身去,越诚并未瞧见她的脸色,却觉得此刻如处在冰窖之中。
他连忙应承下来:“夫人放心,属下定将此事办的妥帖。”
盛知春逆光站着,微微扭头又看了眼虞小娘的尸身,声音沙哑:“多谢。”
越诚带着人抬着棺材停到了盛家门前,街上人来人往,不多时门前便围满了人,纷纷议论着。
“怎么这盛家,隔不了几日便会闹上一次?还是书香门第钟鸣鼎食指甲,我瞧着倒还不如咱们穷苦人家老实本分!”
“嗐,你别说,我是打听出了点儿门道。听说啊,这盛家前些日子抬出去一个小娘,那小娘身上伤痕累累,定是被那大娘子磋磨的。”
“没错!不光是他方大娘子,就是他家那个嫡姑娘,也不是什么善茬儿。”
“只是可惜啊,抬出去的这个小娘,是前些日子嫁去顾家的那个六姑娘的亲娘,这不,就连侯府的人都惊动了!”
众人顺着瞧去,北风吹过轿帘,吹起挂在软轿两侧的侯府标志,更是露出里面面寒如冰端正坐着的盛知春。
“天呐,那这两家岂不是要闹翻了?”
“我瞧着,这倒不像是两家闹,听说顾侯同当今五皇子乃是表亲,盛家这些时日攀上了齐家,这下你可尽明白了吧?”
“罪过罪过,还是老老实实看戏,莫要再多说了!”
这些人隔得远,说的话盛知春听不见,越诚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冷着脸退到软轿旁边,压低了声音道:“只是一群嚼舌根的,不若属下去把他们打了一顿了事?”
帘子掀开,露出里面盛知春冷峻的脸:“这倒不必。纸鸢过去敲门,可有人开?”
越诚垂下头来:“不曾。”
盛知春挑了挑眉,弯起唇角冷笑一声,放下帘子:“既如此,那便破门吧。”
私狱
越诚愣了一瞬,应了一声:“夫人稍候,属下这就把门叫开!”
软轿外面脚步声渐渐远去,不多时,盛知春便听见一阵嘈杂,她倒也不着急,仍旧坐在软轿中闭目养神。
一夜未睡,这会子有些乏了。
可有人偏不让她好睡,没一会儿,轿帘便被人从外面掀开,露出盛瓴那张怒气冲冠的脸来。
“你嫁去侯府,倒是摆起了架子!叫了这许多人将你娘家围了,难道你脸上有光么?”
盛知春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盛瓴气得七窍生烟,竟然觉得有些痛快。
她歪头笑着,语气懒散:“家丑不可外扬,父亲大人是想在世人面前评判这桩冤案么?”
“你!”盛瓴大怒,正要破口大骂,却瞥见门前的人越聚越多,只好甩了甩袖子,“带着你的人,赶紧进来!”
盛知春挑眉,扬声道:“那便多谢父亲大人了!”
纸鸢早在外面等着,帮她掀开轿帘,搀扶着她缓缓走进盛家。
这是归宁之后第一次回到盛家,上一次回来的时候,还能看到小娘,如今却是带着小娘的遗骸前来讨个说法。
盛知春环顾着这个她从小长到大的宅子,这里困住了她的上辈子,也困住了小娘的两辈子。
今日,她便叫那些曾经欺辱过小娘的人,血债血偿。
盛瓴走过来,瞧着她的样子,正要怒骂,谁知盛知春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反倒朝着主位走过去,竟还坐了下来。
“放肆!”他指着盛知春,“毫无规矩体统,来到娘家见了父亲母亲,竟然不行礼请安,反倒坐在上面,成何体统!”
“是吗?”盛知春冷笑一声,“父亲大人,我敬您是长辈,今日前来只为了要一句话,若是您答应我,我立刻便走,再不会踏进这里半步碍您的眼,不知父亲大人可能成全?”
说着,越诚带人将棺材打开,虞小娘尸身的恶臭瞬间充满了整个院子,就连盛瓴都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他神色有些慌张,结结巴巴地说:“你这是做什么,你小娘得了时疫,我可是害怕咱们整个盛家都染上,这才把她送去庄子上养病!如今她得病死了,你不知道好生安葬,反倒将她的遗骸拉回家里来,这是什么道理!”
“好生安葬?”盛知春冷笑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盛瓴,“父亲口中所说的好生安葬,是如何准备的,可否说来同女儿听上一听?”
“我何时管过此等家中庶务!”盛瓴瞪起眼来,抬手扒拉了一下身旁的方大娘子,“你来同这死丫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