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照头脑中轰然一片空白。
萧约含了一会还是解不了渴,吐出手指,换了个方向枕着:“薛照,我是你的药,和我在一起你就能好好睡觉。可和你在一起,我睡不着了,我好可怜。你和我以为的不一样,我怕你,所以我跑了……你那么快又把我抓回来了,我不敢动,根本不敢动,夜里还得一起睡,怎么办啊,打又打不过你……薛照,你硌着我了,好硬的枕头……都怪你,害我睡不好了……好渴……”
薛照僵着身子,闭眼深呼吸不知多少遍,才微微探身够了药碗到手里,沾湿了帕子,轻轻擦拭萧约干渴的双唇。
“你怕我什么?萧约,我不会再对你动手,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了……”
薛照目光落在萧约让汗浸湿的白皙细腻的脖子上,一点伤痕都没留,仿佛从未受到任何伤害。但薛照想起那次萧约被掐住,拼命挣扎的样子,看着自己难以置信的目光,心里就又涩又涨,像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薛照喉结滚了滚:“萧约,我不喜欢许诺,但我真的不会再对你动手了。别怕。”
药液润湿唇瓣,萧约的焦渴得到缓解,气息也平稳了许多,梦话也更加连续了。
“从前以为你没有,我一点都不担心,反正你没有,能拿我怎么样,我们只能睡素的……可是你有啊,虽然大而无当,但你有……就算你有,也和我没关系,我怕什么,我是直男……我真没出息啊,我就是怕……别硌我……”
薛照还想追问萧约,怕的是什么,但显然他心里已经有答案。
薛照向来是和萧约有些默契的,宿醉之后,薛照比萧约醒得更早,睁眼却更迟。他知道萧约为什么跑回照庐巷,也知道萧约装作不知情。他自己则装作顺路,装作不知道萧约在装不知情。
心里都明白,却装得糊涂。若不是起心动念,何必故作无事?看起来坦荡,心思却不堪说。
薛照突然觉得自己也渴得要命,索性端起伤寒药仰头灌了下去。
还是解不了渴。
看着空了的药碗,薛照稍微冷静了些,心想,真是疯了,成了喝药解渴的疯子、傻子,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萧约,”薛照喊了一声,久久没有下文,他看着萧约蹙着的眉心,长而直的睫毛,粉红的眼皮,微汗的鼻尖……薛照喉结艰涩地滚动,“我断药没多久,可是……萧约,你不只是安眠药……我……不是大而无当……”
萧约睫毛颤啊颤,睁开一双不算清明的眼睛,和薛照四目相对。
这回轮到薛照慌张了:“你醒了……你听到多少?”
萧约视线模糊目光涣散:“求求……不要杀我和妹妹……头好痛,好多尸体,都烂了,好难闻,好恶心……”
薛照闻言松了一口气,却更添失落和疼惜。
“张嘴,把药喝了,喝了药头就不痛了。”薛照端起药碗,才想到药已经被自己喝完了,脸上一热,将萧约放平躺下,起身要走,“我再去给你端一碗药来,喝了药,病就会好。”
萧约紧紧搂着薛照腰,怎么也不肯松开。
“别走,香饽饽……别走,我不会吃了你……差一点,差一点就要吃那些腐尸了……别走……”
薛照听闻“腐尸”二字身体僵住,将人重新拢回怀里,哄孩子似的轻拍后背:“不走。”
萧约在半昏迷状态中度过了两天,薛照从断断续续的梦呓中还原出萧家兄妹六岁时的遭遇——
萧约和妹妹险些丧命于这次劫持中。
一队不知来历的杀手将兄妹二人绑至荒野密室,正要痛下杀手之际,另一拨人手出现,双方厮杀混战不死不休,最后除了兄妹俩一个活人都没剩下。
盛夏,密室,满地残肢。
鲜血干涸皲裂,一片片的血痂,像是大旱的暗渠。皮肉腐烂,生出蛆虫,爬满了狰狞的伤口,白纷纷地蠕动着,在流淌的黏稠的液体中翻滚……
三天,整整三天,年幼的孩子走不出机关密室,只能困在原地。
萧约明明自己也战栗不止,却紧紧捂着妹妹的眼睛,不断安抚受惊的女孩。
漫长的三天中,兄妹俩相依为命,在生与死之间徘徊挣扎,身处极度的恶臭中,同时因饥肠辘辘而被腐肉吸引……
那年,兄妹俩才六岁。
“不怕,我不会饿着你,也不会让你再难受。”薛照心脏沉闷,将额头贴上萧约的,试他的额温,“要多少眼泪,我都给你,让你制香,好不好?萧约,不要生病了,快好起来……”
日夜持续交替,薛照喂了萧约一些药和米汤,萧约的高热慢慢退了下去,终于能够安稳睡一整夜。
不知过了多久,在笃笃的敲门声中,萧约睁眼,身上盖着一床被子一件大氅,薛照衣不解带伏在床头睡着。
“薛……”萧约头脑已经清明,但喉咙还干,他撑着床板坐起来,坐着歇了一会,给薛照披上大氅,轻手轻脚下床,脚步虚浮地走过去开了门。
“堂嫂没事吧?!”薛然连开门的人是谁都没看清便急声发问,定睛见到面前站着的是萧约,顺着心口长舒了一口气,“太好了,堂嫂,你这一病可太吓人了。”
萧约食指压唇,目光示意屋内:“别吵,他还在睡。”
薛然双手捂嘴重重点头。
二人来到院中,萧约听着城中四处都在燃放爆竹,问薛然:“我昏睡了多久?”
薛然举起三根手指,表情夸张:“快三天了!你昏睡了三天!无论怎么喊都没回应,一会说热一会说冷,脸色白得吓人,出汗出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今晚都是除夕了,我还想着你要是再不醒,薛照就得陪着你在病床上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