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那双颊,瞬间便烧透了。
“殿下……奴婢……”
“宝华寺前你以身涉险、救下小之;刺驾案,因你提点,我逃过一劫;进府以来你身带伤病,仍照顾小之周全;桩桩件件是为大恩。还有你数次提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当算我半个老师。”
他说着再次拱手,一揖到底:
“这是谢师礼。”
木棠坐倒在地,喘起粗气,确实半句话也不会说了。
她只觉着热,好热。
“我、原是想送你个薄礼,只是……”
黑珊瑚玉牛头项链已被他不自觉摸出了袖口,木棠立时向后一缩,不住地摇头:
“殿下说笑……”她咽下口水,“这样好的东西,奴婢哪配得上。快、收起来,别磕了碰了的,多不好。”
嘴上虽是回绝,她双眼却直愣愣盯住了那宝贝不舍离开。戚晋看得真切,哪还管什么杯弓蛇影的忌讳,当下蹲下身来,径直将其放到她手中。
“奴、奴婢把这个当生辰礼送给郡主!”
“不行。”
小丫鬟立马蔫下去。
“殿下……奴婢、方才反应不过来,受了殿下的礼,已经是僭越,已经是够了……如果非要说礼、那个豆面饼……不行再多买两个烧饼……”
戚晋哪里还听她期期艾艾着废话,抓起项链竟是要亲手为她戴上。他已离她那样近,近到她呼吸都吹到他喉头上,近到她看得清他领口赤金螭龙的纹样。
然而他的手却停了。
深红的勒痕虽已消肿、仍旧刺目。木棠不再说话,可整个身体却已经僵硬到微微颤抖。不到半月之前,那几个犯妇便是这般将绳索缠上她的脖颈,要诬陷她害死掌事姑姑,自己畏罪自尽。但凡荆风去晚了些,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
岂非又一个定娘娘?
“殿下。”木棠轻声絮语,瞬间将他唤出积年的梦魇,“奴婢惯爱留疤,那个痕子总不肯好,很难看。所以,或许,有个项链遮住,也好……”
她惯来如此,从不愿为过去的伤心事束缚住手脚。戚晋敬她惜她正因如此,当下也不再犹疑,就探身去尽量轻缓地将项链系好。木棠缓缓抬起手,摸过一颗颗黑珊瑚珠,一直摸索到那个玉牛头。
“很好看。”
“殿下……不要胡说。”她绷紧了嘴角笑意,指尖甚至在微微颤抖,“奴婢不该戴这样贵重的东西,肯定是不好看、不搭调的。”
“方才你那通切勿妄自菲薄的道理这么快便忘了?”戚晋自仇啸手中接过镜子,亲自照与她看,“名门闺秀穿金戴玉,不过仰仗的是家门荣光;纵然有些资质不凡的,也断然脱不开门第熏陶。而你不一样。你仅凭一己之力能走到今日,实属不易。我见过的所有女子,谁人都不可与你相较。相信我,你配得上比这珍贵千万倍的饰物。”
他郑重其事,就在半尺不到的距离,淡淡地笑:
“所以以后,不要再自称‘奴婢’。”
那双小短眉轻轻抬起,杏仁眼随后淋过春雨。他看见碧波荡漾,她的眸子,竟明亮胜过万千星河。
泪水流过她抿起的嘴角,眼泪,却并不是苦的。
今天的木棠有些过分活泼。瑜白看着她将下堂婢的活计抢去,将庭院洒扫了一遍不够,还将自己才拿出门来的茶具不由分说一把抢走。待她愣了半晌跌脚追去,人早已挽了袖子,自己吭哧吭哧打了桶水,又要拎去厨房起灶烧火。于是瑜白才知道连郡主都以礼相待的这位贴身婢不但没有半分架子,还有一手烧菜的好手艺。她甚至才是个半大丫头,烫杯涮洗时都要溅起水花来玩,难怪得郡主如此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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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木棠有些呆呆傻傻。琼光黄昏出门接晚膳时就见她坐在石凳上托腮呆;换灯油回来又见她蹲在地上看着队搬家的蚂蚁念念叨叨不知在说什么。不过小郡主也惯来这样,时而望天时而看地,心思从来是她们这些寻常婢女捉摸不透。今日自己该在屋外守夜,琼光就在檐下偷看了许久,想琢磨出些门道,却只听见那木棠时不时吃吃在笑。或许并没有什么学问,仅仅只是缘分。可郡主还伤心着,她又有什么好笑?
今天的木棠有些鬼鬼祟祟。她去朝闻院谢恩完是揪着衣领左顾右盼着回来的。下午三不五时又得探头探脑退步躲进东厢房里不知做些什么。晚上那屋里点了许久的灯,桌案前却不见她一贯奋笔疾书的人影,倒是床上莫名鼓起个大包。
于是文雀推开门,将被子径直掀开。小丫鬟立刻吓得个鲤鱼打挺,又马上缩肩护住脖子。
“是要自己老实交代呢,还是要我动手?”
木棠抿起嘴吸下鼻子,继而莞尔直笑。她一手捞过被子,仰面扑倒,自顾自又将自己裹成个蚕蛹。她继续在内颤抖,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抑或又哭又笑。
“荣王和你说什么了?”
那又哭又笑的颤抖立时便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