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振旗鼓并非易事。
夫人带着一箱箱金银财宝启程,回来时箱子都是空的,只放了些绸缎布匹、茶叶点心一类的小东西算作礼物。
就这样一趟又一趟的来来去去,不觉间已是八月中旬了。
盛夏闷热,螽羽每日每夜困乏,仿佛腹中胎儿为了健康长大,将她身上每一寸肉、每一寸皮、每一丝发的精神都吸了去。
夫人每次回来看到她,都说她瘦了。
螽羽知道夫人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极为忧虑:螽羽素来体弱,这一胎也并非精心调理后所得。医师时常嘱咐,胎儿或有气血不足之症,需得小心静养方能挨到足月生产,每日下地走动万万不能超过两个时辰。
她当然已经得到最好的照顾。
安胎补品自不必说,夫人本不喜欢被仆从侍候、不喜欢被人包围着——螽羽想这既是因为她出生草莽,不似那些王公贵族习惯了经人侍奉的生活,也因为她是一头独来独往的野兽,憎恨着领地上他人的气息——因此后院贴身伺候夫人的仆役始终不多。
但自从螽羽有孕后,光是稳婆就请了五个,方圆十里最有名的,五十岁以上的一个,四十岁以上的一个,三十岁的三个;又挑了三名奶水丰沛、经验丰富的奶娘,至于新买的女孩、新雇的大户人家出身的婢女,更是达到二三十人之多……
这才是奢侈。螽羽想。到了这一步,夫人才算过起了“奢侈”的生活。
而这“奢侈”也并不是为了夫人自己。夫人或许并不真的懂得该如何享受那些寻常人觉得“享受”的事物。
她只是在恐惧和无措中困兽犹斗。
螽羽消瘦了,而夫人呢?
夫人也有许多变化。
有一次回来时,她下巴到侧颈上有一道恐怖的、猩红的疤。
她说是特意留着的,留着让人看到她胡鹅是下了决心来收拾张家的财产。
螽羽让南南去打听,听闻是有一个从前在省城钱庄做差事的人当街窜出来行刺,自称因为被张老爷谋逆案牵连家破人亡,要张祐海的夫人也给他们全家老小陪葬。
还有一次夫人回来时,螽羽呆呆站在一旁不敢迎上去——她看起来和从前太不一样了。
的确,眼睛还是那么一对眼梢翘起的漂亮明眸,鼻子还是又尖又细,嘴唇还是艳红的,唇角微微往上翘。可是面目变得冷硬了、身量似乎也高瘦了,头发不挽?髻、不插珠钗,只用一支檀木发簪束发,裹一抹网巾;身上穿着黑灰素色为底的丧期服饰,却是男人穿的窄袖袴褶。
螽羽怯怯收住步子。
夫人看到她,看到她苍白的脸、鼓起的肚子,笑了笑上前抱她。
螽羽在她身上闻到尘土、烟叶、酒水、汗渍,还有淡淡的、不知是否为错觉的血腥。
夫人趴在她肩上,凑在她衣领里,像动物似的来回闻嗅,末了用鼻尖蹭蹭她的脸:“蝈蝈,我给你带了苏绣的扇子,绣的是金鱼,像活的一样巧夺天工……”
“太太。太太。”她尽力伸长胳膊,轻拍夫人的背。
“你不喜欢吗?一日比一日炎热起来了,正好用上。”
“当然喜欢。妾身谢过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