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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第2页)

“哎,你把吴妈也带上。”穆朝朝不忘又嘱咐他一句,“庙会上人多,那两个小鬼头淘气,有她跟着,我才好放心。”

江柏归本是觉得,将吴妈留下照顾她较为妥当,可现下听她这般说,便又不敢与她“叫板”。

“嫂子,你一个人在家,能行吗?”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于是又试探地问了一句。

穆朝朝的手在触到那块烧得滚烫的肌肤时,心内已是焦急万分,她顾不得再与江柏归周旋,便朝门外敷衍道:“江柏归,我真没有力气再同你说话了,你快去吧。”

隔着一扇门,江柏归听出了她有些疲累且不大耐烦的语气,他在门外又踟蹰了几步,最后悻悻说道:“嫂子,那我走了,你要好好休息。”

穆朝朝对门外的人不再理会,此时的她一心只担忧着躺在自己床上的杜荔。她伸出手去,轻轻地掀开杜荔的被子。

左胸口偏上的位置,血又透过白色的纱布渗了出来,连被子上也被洇染上了血迹。自小便跟着在药铺里瞎混的穆朝朝,见过不少病患,然而此时看着伤得不轻的杜荔,她也开始心慌。

一个晚上了,她给杜荔清理了伤口以后,杜荔还是发起了烧。她心里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伤口虽然没有触及要害,但那一刀刺得很深,又有些感染,她不是专业学医的,手边也没有像样的消毒工具,像杜荔现下这样的情况,若不及时上医院去,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她轻轻握住杜荔的手,试图劝说她道:“去医院吧,再这样下去,会没命的。”

杜荔想要抬眼,可眼皮沉重得让她几乎要耗费很大的力气才能睁开眼睛,于是她放弃了,只能虚弱地从口里吐出几个字:“不……不怕死……怕连累你……”

她已经在深深后悔,自己昨夜真的不应该来敲江宅的门。然而,在那种危急的情况下,她是想要活命的。她没想过自己会伤得这样重,若是知道的话,在刺杀成啸坤失败以后,她应该找个地方了断了自己,而不是躲在穆朝朝的闺房里,拖累她这样一个无辜的人。

她很抱歉,却又无力再做什么。眼泪从眼缝里无声地滑落,到耳蜗里,冰冰凉凉,让她愈发知道自己烧得不轻。

“朝朝……让我走吧……哪里都好……”她哽咽地说出这话,是下了要死的心。

然而穆朝朝充耳不闻,顾不上回应她,而是跑到自己的梳妆桌前翻找着什么。

一通乱翻乱找,穆朝朝终于在某个首饰盒子里找到了那张白色的名片。她看了一眼名片上那个用汉字写下的异国人的名字,还是无法避免地微蹙了一下眉头。私心里,她是不愿与东洋人再有牵连的,但眼下的情况,让她不得不将此作为一个机会,一个希望。不再想太多,她在心里把那个名字牢牢地记住。

名片被她塞进自己黑丝绒的手包里,又迅速地换了一身可出门的衣裙,连头发也顾不上重新梳理,便跑到杜荔的床前。

“别多想,等我回来,你就能好起来了。”手指抚去杜荔眼角的泪,好似要抚去她所有的灰心丧气。

杜荔嚅动了一下唇角,没说什么,她想起江柏远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朝朝是聪明又单纯的女孩,若不是因为我的志向,我应该是会爱上她的。”

那时听到这话,她的心里还起了一番醋意,如今再想起,便对江柏远无法不认同。她也变得与他一样了,不想让这样的女孩见识到丑恶的东西,也不想让世间的丑恶玷污了她单纯的心性。她的眼泪越流越多,却只能看着穆朝朝一点点地被卷进这场漩涡……

不敢耽误时间,穆朝朝给了黄包车车夫双倍的钱,让他以最快的速度往名片上的地址赶。山下渊一的诊所开在公共租界的虹口地区,这里是日本人在上海的聚集地,又被人们称为“小东京”。打眼望去,整条街上几乎全是日本的商铺,有日式料理店、生鱼店、居酒屋、木屐店、和服店,甚至连医院、学校都是为日本人所建。招展的鲤鱼旗和太阳旗下,穿着日式传统服装的人们或惬意或匆忙地在此生活着,忙碌着,这里不是他们的家乡,他们却要在这里理所当然地生存。

穆朝朝还是头一次踏足这里,先前道听途说来的那些零星的民族情绪,也是头一次如此直观地变成画面闪过自己的眼前。她攥了攥手里那张白色的名片,方才一路上还有些犹豫和忐忑的心,反而变得坚定起来。

山下渊一的诊所并不像那些人来人往的商铺一样开在热闹的街面上,黄包车拉着她穿过闹市,拐进一条不大宽绰的居民巷,这里的风格仍是旧时上海民居的风格,唯独那栋外墙刷成白色的平房像是独立出来的地方,不过挂在上面的那块招牌本就昭示了这栋白屋有别于其他民居的功能——美一牙科诊所。

正是这里了。

穆朝朝伫立在这家牙科诊所前,定了定神,微扬了下颌,走进去……

大门紧闭的江宅外,周怀年斜倚在汽车的侧门上抽着烟。一个小时的时间,一块银元一听的茄力克已经抽了七八根。

原本就一夜没睡,加之这两年心肺功能一直不大好,于是多抽几根烟便会感到胸闷。可饶是这样,这烟在眼下也没断过。

肺里不舒服,只能边咳边抽着。还想再点一根的时候,连身边的阿笙也看不下去了。

“先生,这还不到中午,穆小姐许是和家人一起出去玩了,想来怎么也得饭点的时候才能回啊。”阿笙勉力劝他道,“要不,您先到附近的茶楼,喝点茶,坐着等吧?我在这守着,等她回来我一定跑着喊您去。”他是真怕这源源不断的尼古丁把他家先生的肺给熏坏,竟都敢安排起他的去留来。

周怀年不理,兀自划了根火柴,偏头,又将烟给续上。他固执起来,没谁能劝得了,阿笙无奈叹了叹气,眯着眼睛看天,看日头什么时候才能移到当中的位置。

所幸,这支烟抽了不到一半,要等的那个人终于回来了。

黄包车驶入小巷,在离那辆黑色轿车还有一定距离的时候,便被车上坐着的穆朝朝叫停了。在她远远地看到周怀年站在江家大门前时,心中蓦地一凛。这人怎么偏偏这时候来了?那日的不欢而散他是当真不放在心上了吗?

转念,这才又想到了成啸坤的事,想他与成啸坤的关系,这下心里更是没了底。然而,事情已然到了这种局面,就算他是来拿人的,她也没有半点退缩的道理。她深呼吸了几下,便从手包里摸出三角洋钱递给了车夫。而后,又将手包里的东西掖了又掖,这才从车上走下来。

周怀年将唇上含着的半支香烟取下,丢到了地上。看着苦等才来的人正不紧不慢地朝自己走来,唇边还是浮起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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