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站在那里,微微仰着头看我:“老师。”
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干坏事被抓包的紧张感:“你怎么还在这里。”
“因为我要销毁证据啊。”张嘉楠笑了笑,径直走过我,走进厕所最后一间。她轻轻敲开了一块已经松动的瓷砖,从里面拿出一张画满了的草稿纸——就是李澜一开始的草稿纸。
“李澜把草稿纸换了,她来厕所,把自己的草稿纸换成了一张你给她写满了答案的草稿纸。”我站在后面,天空又在轰隆作响。
张嘉楠又重新把瓷砖贴好,然后做出把那张草稿纸递给我的姿势:“老师,你要上报学校吗?”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急匆匆说完了才发现我的话有歧义,“你为什么要帮李澜作弊?”
“李澜想去尖子班,她必须每一次月考都考得很好。”张嘉楠把那张草稿纸放进自己口袋里,“我作为她朋友,不应该帮她吗?她很讨厌这个班,她说如果以后还在这个班待着,她宁愿退学。我不想让她退学。”
“你喜欢李澜?”我就这么把我在心里反复猜过的答案说出来了。天空几乎没什么光,靠这么近我几乎都看不见张嘉楠的神情。
“宋老师,你是不是喜欢我?”张嘉楠瘦瘦小小,站在那里,即使是我去随便一推,她好像就会摔倒,好像这一刻若我的回答让她难过了,她便要倒地不起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可是这一刻明明真正受伤的是我。
“张嘉楠,我——”我话说一半,说不下去了。我觉得我之前对于张嘉楠的关注或者格外的帮助保护,这一刻都变成了我的罪行。我是个可悲的感情用事的人,自以为是地去揣度她是不是需要我的关心。我无法开口辩白我对的感情是一种保护,是一种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大了可以去保护她的希望,是一种由于我自己命运波折所以害怕她也身陷囹圄的想象,是一份她可能不需要、还会站在一旁嘲笑的帮忙。
可是我转眼间又想起我见她的第一面、我们一起去过的医院、春游时看过的花,是我自欺欺人把这些东西美化,还是她早就在利用我无端的情感来达成她的目的。
“张嘉楠,你口中的“喜欢”,是希望着有回应的。我不要回应,我也不配有回应,我只是害怕你受伤。就像我不想看见你会为了李澜的愿望,而冒着自己被退学的危险给她传答案。就像我不想让你整日昏昏欲睡错失了时间,没有考上值得你去的学校,没有选择的权利,面临着和之前许老师那样——甚至更糟的处境。我想让你离开这里,离开地县,你要自己离开啊,你要自己走下去啊。”
我已经我已经是什么都没有的了,是你的存在让我忽然——忽然——
我哭了,话是已经说不下去的了,我往前走,我只是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只是雨下得太大,走廊里也全是雨水。我其实也没带伞,无处可去。空荡荡的教学楼里好像只剩下了我和张嘉楠。我还是回了头,看见她还站在厕所门口,那位置能淋到雨,但她也一动不动。
能算出数学最后几题答案,还能给别人传答案的聪明人,怎么就站在那个地方傻傻淋雨。
我走过去,想把张嘉楠拉到不会被雨溅到的地方,然后她也这么乖乖地任由我把她拉到楼梯间。我发现张嘉楠哭的时候眼睛真的不会红,眼泪只是从她的眼睛里流下来,她也不擦,随着它们往下落。我有好几次在雨声变小的间隙,想告诉张嘉楠关于杨羽的事情,关于我不过是个活在过去的假人的原因。我也感觉她应该也有想说的,关于她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但是每每我想开口的时候,眼睛就被眼泪糊住了,嘴也一并被糊住了。
她也是吗。
就当眼泪替我们说完了本该开口说的话。
我们站在无光的楼梯间,希望着这场雨不要停,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收场。最后雨小了,楼梯间里开始能听见有学生走上来的脚步声。张嘉楠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老师我先回班上了。”,便转身上楼了。
之后便是一个星期没有看见张嘉楠。月考加上周末,给了我们足够的隔离期。我不愿再去回想我的失态,我会觉得那种声泪俱下劝说的场面好像我妈会干出来的事。我想我的教育工作已经够失职也够失败了,如果张嘉楠去告我,我应该会被马上辞退吧。
周末方理约我去吃饭,我只是说我有事去不了。
星期一上班前,我醒得很早,第一节课就是15班的课。我无暇关心月考的成绩,也宁愿陈组长嫌我成绩差直接把我停课了。我收拾出门上班,办公室还是热热闹闹的,他们又在讨论成绩。我用点一下卡好几下的电脑查看着成绩,这次我教的几个班都排在中间,不高也不低。
进15班教室前我就想好了,上完课我就走了。我抱着试卷进去,一个题一个题讲解着。偶尔走到靠近张嘉楠的地方,也看她没什么异常,只是低着头记笔记。
下了课之后,回办公室便听见了总排名出来的消息。我打开15班的排名,张嘉楠还是15名,没有变过。李澜从上次的20名变成了第10名。盯着她们两个并不算是太相近的数学分数,莫名的酸涩把我灌满了。
张嘉楠,你就为了这样的人,放弃了吗。
看着成绩的时候,李澜忽然进来找我了。她抓着自己的语文答题卡,质问为什么她有个阅读题明明和答案写得一样,却没有得分。
我拿过来看了看,又拿出桌子上的答案,用红笔画了个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