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流泻在翠绿的荷叶丛中,藕粉色的荷花已经闭合。湖面上只剩下一片沁人心脾的绿意?,像造型各异的翡翠小伞。
深夜的晚风里,季知涟闭目躺在河面的木船上,手里是一截刚摘下的深绿色莲蓬。
河面粼粼,她被荷叶簇拥,身?形却孤寂萧索依旧。
无形的屏障在她周身?展开,将?她与世?界隔绝。
她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
——仿佛天地?间只有她一人。
江入年远远看着?,却无能为力。
他的内心在某种禁锢中痛的近乎碎裂。
拿着?竹篮打水,对着?水面捞月。
瞎子在黑暗中竭力摸索,试图点燃火烛。
——江河,幸福是虚妄而?执着?的求索。
年年
十?二岁那年,少女来了人生中第一次初潮。
她?茫然地看着内裤上洇开的一滩深褐色血迹,第?一反应是自己是不是吃坏了东西,在洗手?间逗留时间太久,久到季馨端着盆破门而出,一眼看到她手中脏污的布料,发出大惊小怪的叫声。
“——你也成女人了。”她放下盆子,意味深重地抱着双手?看着女孩道。
季馨的语气,带着兴奋的打量、跃跃欲试的好奇、还有一丝难以分辨的憎恶。
季知涟很敏锐,这敏锐让她?觉察到她?关心之下的那丝不易察觉的恶意,母亲在憎恶什?么?憎恶经由?自己身体分娩出的血肉在此刻也具有了女性的生?殖功能,即将作为女人,被纳入社会?体系之下,以女性的身份,去?走一遍她?曾经走过的路,去?理解她?曾遭遇过的一切?
女儿会?成?为另一个自己,还是会?活成?不一样的人生??
季知涟在母亲复杂又直白的目光中战栗,她?已经在跟随萧婧学习,天赋中沉睡的灵性被一一唤醒、打磨。
她?惊人地敏感与早熟,已经在重新审视她?与母亲的关系——
季馨是个什?么样的母亲?
三岁时她?第?一次上?幼儿园,在小朋友中间坐了不到一分钟,便要哭着找爷爷、妈妈。老师拦腰抱走她?,她?在漆成?粉色的门后哭的撕心裂肺,手?还在向门外伸去?,而季馨转身掩面,眼?泪鼻涕泡一大把,哭的比她?还凶狠狼狈。
她?热爱艳丽而隆重的打扮,也喜欢给女童买各种样式的蓬蓬裙,那些?镶着银色亮片的坚硬织物摩擦着她?细嫩的皮肤,她?穿上?很不舒服,但看妈妈高兴,心里也欣喜。
季馨会?在家里,陪年幼的她?玩幼稚的游戏,用粉笔兴致勃勃画出天地、陪她?跳格子,会?在睡前给她?讲安徒生?童话,虽然总是偷工减料、哈欠连连,她?最喜欢的故事是死?神与母亲,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对着她?的小耳朵歌颂母爱的伟大。
她?跳舞,永远身轻如燕脚步轻盈,舞姿如少女曼妙。她?会?叠各种各样的折纸,按一下就会?蹦跶的青蛙,折好的裤子一会?儿又变身成?照相机,千纸鹤整齐精巧,她?串起来做成?风铃,给咯咯笑着的女儿挂在床头。
就连四海为家的那几年,季馨精神状态那么差,可每次她?生?病,她?都会?整夜在她?身边守着,用碗盛出白酒点燃,她?托举着一碗蓝盈盈的火焰为她?物理降温。
脸烧的通红的女童心想:她?的妈妈会?魔法。她?会?用魔法一遍一遍擦拭着她?的额头、腋下,手?心脚心。
生?病是最能感受到母亲爱的时刻。
而她?为了这爱,天然的、无?条件的、本能地爱着季馨。
可是她?也记得?她?酗酒,喝醉后脆弱又狼狈,她?会?哭叫着将家里的东西砸的稀巴烂。
她?记得?“不求人”一下下打在身上?的痛,在老师每一次打电话给季馨时她?掩耳盗铃的逃避,任由?她?独自一人面对不公和伤害。
她?毫不避讳在她?面前抽烟,女孩谨慎地去?收烟头,被烟雾硬生?生?辣出了眼?泪。
她?对责任的推诿、对社会?身份的抗拒、她?的天真与不堪一击、她?与她?之间的不可交流、她?的暴力与任性。她?肆意品读她?的日记,她?拒绝她?便一一撕毁。她?将她?的东西随意处置,把她?书?架上?分门别类摆好的书?按照自己喜好通通摆乱,在她?努力做出第?一盘鸡翅的时候大声说难吃死?了真是盘垃圾就和你一样。
十?二岁的季知涟,她?不明白一个成?年女子心中那头嘶吼挣扎的巨兽。
那是和死?亡一样强大而悲哀的痛苦。
所以母爱究竟是什?么?如何来界定她?和母亲的关系?
她?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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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那年,江河远在西北、久不归家的父亲突然回了趟家。
江海进门的前一刻,江河都还在书?桌前练字。小小的身姿秀挺的男孩,做什?么都是一副认认真真的样子,他悬着手?腕临帖,神色专注到沉迷。
萧婧那天格外安静,她?没有批改作业,而是躲在次卧,坐在儿子身边绞着双手?,嘴唇紧紧抿成?一线,一直到听到开门声。
那双手?才猛然握紧。
江海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高鼻深目,风沙磨砺的黑红脸庞上?是狂野深刻的五官,他出生?于高山深处的少数民族村落,父母和故土皆在一场地震中化为废墟。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辗转来到南城,又是如何认识的萧婧。
他笑着蹲下身抱住飞奔过去?的儿子,眼?神却锐利地叮着萧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