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峥最近总是茶饭不思的。
自从那日与明玉成聊过之后,他大抵也确认了那个名叫路达的人的身份。
按理说,姜临派出这样的得意干将出马,抓了唐北言和瞿广白,不应该没有别的动作才是,可偏偏西羌那边安静得紧,就连前阵子时常侵扰边境百姓的沙盗都收敛了动作。
风暴来临前的海面上总是格外平静,因为实在不知姜临心中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且一切的发展似乎与他记忆中上辈子的发展有些不同,所以谢峥心中才更加忐忑。
他是在这时候接到了萧奕的信。
萧奕回到戎卢之后马不停蹄整军出发,他先是亲自带了一队骑兵,为了不让人过早察觉,萧奕穿越了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绕了远路到达了陵城附近。而身后大队人马则是跟随着萧奕的路线,只是行军速度略慢了一些,比起萧奕得晚八到十日左右才会抵达。
萧奕率领的骑兵并未进入陵城,而是在附近的村落买了连在一起的几处院子,对外宣称是一大家子来移居此地。他特意挑在深夜无人的时候带着人进入,又命令手下人动作轻一些,因此村庄之中倒是没人看见他们来时的场景。
他让手下的士兵全数安顿在每个院子的里面,白日里除了少数几个伪装成一家人的士兵可以外出以外,其余全都只能安静地待在各自的屋子里。村民发现他们到了之后也曾经来查看过,只是大多都在外院,萧奕又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村民们倒也不敢进去仔细查看。
其实只要他们之中有人再稍微往里面走几步,再看一眼,就会发现院子深处密密麻麻地全是人,几乎挤成了翻身都费劲的程度。
萧奕安顿好又应付了村民之后,立马让人进了陵城,借着采买的名义去给谢峥送了信。
谢峥收到信之后让那人给萧奕带话,约他傍晚时分在陵城的醉阳楼见面。
快日落的时候,谢峥提前到了地方,走进去的时候见着梁棱也在。
梁棱看见他愣了一下,随即笑着上前,遣退了小厮亲自带着他上楼走到一处较为隐秘安静的包房之中,随即玩笑似的同他说道:“七殿下今日总算是没再穿着西羌的衣裳了,这么看起来,我大宁的青年英豪还是身着我大宁服饰的时候更为精神挺拔。”
“梁掌柜的过誉了,上次的事情还未向梁掌柜的道谢。”
“七殿下不必如此客气,”梁棱见他起身有要向自己弯腰致谢之势,忙伸手拦住他,“草民上次说过了,草民也是大宁的子民,也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为大宁做些事情。”
“梁掌柜的深明大义,我大宁若是人人都如梁掌柜的一般,何愁会被西羌侵扰。”
“会有这样一天的,”梁棱眼神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草民能在七殿下身上看见我大宁青年一代的力量,草民坚信,在不久的将来,我大宁的青年必将成长为新的一代中流砥柱,到那时,西羌便也不会在成为大宁的威胁。”
“是,一定会有这样一天的。”
“对了,殿下今日来,可是约了什么要紧的客人?”
“的确是极为要紧的客人,还请梁掌柜的替我留意着,若是一会儿有人来找七公子,便是我今日要见的人。”
“草民明白,一会儿殿下的客人来了,草民会亲自将人带上来,尽量不让人看见。”
“有劳梁掌柜的了,”谢峥客气道,“还有一事,劳烦梁掌柜的交代下去,一会儿我与我的客人说话的时候,不要让底下的人打扰。”
“这是自然,草民现在先下去让人准备着酒菜送上来,也免了一会儿打扰到殿下与贵客说话。”
“辛苦梁掌柜的了。”
不多一会儿,醉阳楼的小厮陆陆续续端了各式各样的招牌酒菜进来,在热菜尚且还有余温的时候,梁棱轻轻敲了敲门,随即将萧奕领了进来。
梁棱识相地将人带到之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谢峥忙起身:“见过舅舅。”
“快坐下,”萧奕三两步上前,“如今你我身在他乡,又没有旁人在场,不必拘泥于这些俗礼。”
“是。”
“此番我带了五万人来,其中有五百精锐骑兵已经随我抵达,现暂且安顿在陵城外的一处村落之中,剩余人估摸着还有几日才能到。这次主要是担心怕西羌那边的人提前察觉到,因此我刻意安排他们绕了远路,否则应该早几日就已经到了。”
“舅舅思虑周全,”谢峥微微颔首道,“不过舅舅如今和五百骑兵安顿在陵城外的村落,是否太过引人注目了?”
“这个你放心,我让他们刻意伪装了,村民们虽然对我们一行人有疑心,倒也不敢真的来仔细查看。”
“舅舅安排得妥当,峥儿自然是不担心的,”谢峥缓缓道,“只是如今边境的局势与先前峥儿与舅舅在京城说起时发生了些变化。”
“怎么了,可是军中出了什么问题?”
“舅舅可还记得峥儿身边的两位好友?”
“左相府的唐公子和太医院院首之子?”
“正是,”谢峥说着,面露一丝为难,“因为一些不可言说的原因,北言一时冲动孤身闯入了西羌王宫,广白为了救他也身陷囹圄,如今义成军中不仅失了两元大将,姜临手中还多了两名人质。”
“他们,确认还活着吗?”
“我派去查探的人暂且还没有消息传来。”
“如今的形式,于整个战局而言,二位公子若是还活着,倒是会更棘手一些,但是我知道,在你个人心中,自然是不愿他们出事的,”萧奕沉声道,“只是眼下我们一切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若是他们还活着,战场上被当做了人质,是胜利更重要还是保全他们二人更重要。倘若这二位公子不幸当真已经遇害了,你也切莫太过悲切,更不可因为心中悲愤而乱了阵脚,成大事者,必得牢记宠辱不惊,尤其是在现在这样的情势下,更要做到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所影响。”
“舅舅说的是,但峥儿想自私一次,若是他们俩都还活着,就算打了败仗,我也想将他们安然无恙接回来。”
“峥儿,你平日里给了自己太大压力了。”
谢峥怔了一下,继而又听见萧奕开口:“舅舅知道你是少年英雄,在大宁,所有人都将你视作战神,认为你就应该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可是战场上刀剑无眼,战局瞬息万变,没有人能保证自己永远只打胜仗。你征战沙场这么多年,这个道理想来不用我多说,你总是记着所有人对你的期望,忘记了自己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也应该有失败的权利和接受失败的勇气。更何况如今身陷西羌王宫危在旦夕的人是你从小到大的好兄弟,也是大宁未来的栋梁之才,于公于私,你都有足够的理由拼尽全力将他们救回来。”
“峥儿以为,舅舅会让我顾全大局。”
“这就是在顾全大局。”
“可是以与西羌的大战和他们二人作比,他们的命算不得什么。”
“你这话说的不对,”萧奕难得对他严厉道,“天下人的命是命,一个人的命也是命,只要是大宁的子民,你身为大宁的军人就有义务无条件从敌人手中将他们带回大宁。一次失败算不得什么,那种保护不了自己国家的子民和那种眼睁睁放弃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伙伴的感觉,才会让你余下的一生都心怀愧疚。若是此番你放弃了他们,或许右相和那位太医院院首都不会责怪你,百姓也会歌颂你们大义,但在你永远也不会觉得自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舅舅……”
“想做什么就去做,想救人就去救,不管怎么样,舅舅这次带了人来,便是要与你同仇敌忾,共同灭了姜临这厮的威风。”
谢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过了许久之后才感激地看着萧奕:“多谢舅舅,替峥儿解开了困扰许久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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