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面哭的时候。”
“…………”楼知秋手上的明矾石差点掉下来。
“你觉得我在逗你玩吗?”庭雨疏抱臂。
“看我眼神。”
庭雨疏只好道,“你承不承认人的看法基于推理?”
“我承认。”
“你承不承认推理中决策人为有限理性?”
“承认。”
“你承不承认情绪影响理性?”
楼知秋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他选择低头洗脸,等他再抬起来时,庭雨疏已经在掌心倒好了须后水,只等他露出脸就伸上来,在剃须后的部位轻拍几下。
感受着脸部些微的刺痛和庭雨疏微凉的手心,楼知秋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庭雨疏问他,“你是不是其实想问我对你的那场演讲怎么看?”
“嗯。”
庭雨疏摸了摸他的脸,确保肌肤足够湿润,他轻声说,“不要怀疑你自己,我会无条件支持你。”
他无所谓是非对错,楼知秋的立场就是他的立场。
“宝贝,我认可你的一切思想和努力,你认为那是’生命’也无可厚非,因为你在做史无前例的电子产品,而不是什么生物实验,你需要一个概念去定义它。”
“这么说,你也认可我的创造?”
楼知秋环在庭雨疏腰上,从后抱着他,吻他的脖颈,亦步亦趋跟着往沙发走。
庭雨疏笑他撒娇,“我什么时候不认可?”
楼知秋按了智能开关,套房的窗帘向四周收拢,此时已近傍晚,透明的窗外被蓝泻湖拥抱,不远处的冷色火山岩上覆盖着点点绿苔,在蓝泻湖的水汽里若隐若现,落日的余晖给屋外的景色刷上了一层枫糖般温暖的色彩。
“要出去走走吗?”
庭雨疏摇头,示意他和自己坐到沙发上。
“然后呢,你还想了什么?”他侧靠在沙发背上,枕着手臂问。
接下来的问题触及到了楼知秋痛苦的核心,他沉默了足够久的时间。
“我曾经非常自信,能够借此创造所谓的’生命’,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机器可以获得生命,但从未想过生命也是机器,我从未想过我们也是计算机,不是类似,是实体的本质,就像莱布尼兹之律。我们可以被复制、创造、修改……我们像机器一样,丧失了能动性。”
楼知秋坐在沙发一侧,隔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正适合对视、交流。
“当我在ai身上找到你的感觉时,我害怕极了,我感觉到你会被复制的可能性存在,如果我们都可以被复制,那么界限在哪里?”
庭雨疏问他,“什么界限?”
“很多,”楼知秋想了想,“比如突破了无限自由。”
“设想一下,我们都是同一批次的产品,就像《doandroidsdreaofelectricsheep》里的蕾切尔,每一个我都和我完全相同,每一个我所做的选择,都是一种我的体验,我不再有拘束的界限,这种无穷无尽的自由和可能性令我很焦虑,因为没有任何一种是真实的,没有任何一个我是特别的。”
落日的余晖中他挺拔的面容被映照得更加坚毅,低沉的声音静静地飘荡在房间内,像一个不散的幽灵。
而远处,蓝泻湖水汽的背后,无机质的火山岩冷毅寂灭,仿佛燃烧后再无可烧剩下来的东西,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被毁灭了,除了虚无还是虚无。
“再比如死亡的界限、时间的界限。任何时候我们可以出生,可以死亡,可以倒退,可以推进,时间帧在我们身上的作用失效,我们的生命不再流动。我以为死亡已经很可怕,而这比死亡更可怕。”
“这就是everythgbal,无限的终点就是黑洞。”
他看向庭雨疏,湿润的眼睛里隐忍着巨大的创痛,“我是谁,你是谁,我们是谁,一切都乱套了,没有意义,一切都失去意义了。”
他的眼里写满了孤寂,不再渴求庭雨疏的安慰,他只是情不自禁地说着,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即使任何语言在形容这种痛苦前都显得苍白。
庭雨疏坐近他,手臂很轻地攀上他的肩膀,轻柔地搭上,叹息一般叫他,“知秋……”
楼知秋矮下身子靠过来,躺到对方怀里,这是他最有安全感的姿势,他可以枕在庭雨疏胸膛上,感受他的体温,听他的心跳,被他的气息包裹。无论自己从哪里逃亡,都可以在这里获得解救与安宁。
“难怪你会认为做一枚石头很幸福。这种西西弗斯式的枯燥和无聊,或许让你感到真正有选择地活着。”
“嗯。”
楼知秋也想起,那天正是在看那部电影时,他说了那句话以后,庭雨疏拒绝了他。
他歉意地问,“你是不是当时很害怕?”
庭雨疏摸他的发顶,“我以为你会抛弃我,某一天。”
楼知秋懊丧道,“我真该死……近来一直让你这么不安。”
“别这么说,”庭雨疏安慰他,很认真地思考道,“至少我不用担心有一天你会对我说’你凭什么审判我的灵魂。’”
这句话出自哲学家加缪,人群中那些将自我探索得彻底的人最引人崇拜,然而也正因如此才道德败坏,这个矛盾的共同体注定伤害那些深深迷恋他们的人。
楼知秋本来心情很沉重的,但他拿庭雨疏一本正经的冷幽默很没有办法,真的太搞笑了,身体比理性更快地选择笑出了声。
见他昂起头,庭雨疏点了下他的眉心,“你太注重道德了,我其实担心道德会先一步哲学杀死你。”
“就像你明明还对生活充满怀疑,现在却还对我求婚,但或许你这么做是在一点一点抛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