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她晃了个神动作慢了些,眼瞅着怀春少女的绢帕就要搭到青年手背上。横地里有人慌忙拦阻,老妈子如临大敌地规劝,“小姐莫要迷了眼,这人瞧着老实,之前可是个下三滥的戏子,沾不得。”
“你说谁呢?”狐妖大怒,一手掀了桌子,给那老妈子砸倒在地。“你不下三滥你当街嚼舌根,你个老不死的。”
“哎呦,戏子恶霸打人了。”老太太撒泼嚎啕,顿时招惹一群看热闹的指指点点。
紫云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正待上前补上一脚,段玉扯她衣袖拦下,“还不够丢人现眼?”
“谁丢人现眼了,明明……”她觑到青年蹲在地上捡东西的背影止不住地战栗,倏地闭嘴,俯下身帮人一起收拾烂摊子。挡着护着那薄削却笔挺的脊梁,匆忙自人群中挤了出去。
一路无言,到家之后,段玉沉默地做了粗茶淡饭。
紫云撂下碗筷,青年刚要伸手拾掇,她“啪”地拍了一巴掌,将人手背都打红了。狐妖大爷恶霸似的命令,“好久没听过了,耳朵痒,给爷唱一段。”
段玉愕然,随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眸,又羞又凶。看在紫云眼里却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不唱?”狐妖挑衅。
“不唱。”青年怒视。
“好,”紫云云淡风轻,“那我就扣你的月钱,反正明日是跟医馆结账的日子,你自行前去吧。”她说得出做得到,这一点段玉是见识过的。
“你!”青年再次无言以对,这一招虽恶劣,却屡试不爽。
他悲愤地抿唇,良久,待要开口,紫云摇了摇手指头,“如此寡淡,不伦不类的,去给我扮上。”
这一回,段玉只是略微迟滞了须臾,便回房,翻出压箱底的大红戏装。他麻木地穿上,胡乱拢了散发,失魂落魄地走到院里。
紫云未再挑剔,颔首示意他开始。
青年深吸一口气,屈辱地开腔,唱词如刻在舌尖,字字连贯,却无悲无喜。
一曲唱罢,他哽声,“可够?”
紫云随意,“够了。”
青年转身,徐徐回返,步步如坠千钧。
紫云将一锭金子砸在桌面上,突兀的声响止住了段玉的脚步。
身后响起的音调玩世不恭却自有一番气度。
“这是你今日卖艺所得,够得上你母亲三年诊金,衣食无忧。”
“这世上本无公平可言,生逢乱世,不偷不抢不欺不瞒,凭本事赚银钱,比那些坑蒙拐骗恃强凌弱的败类不知强上多少,也非怨天尤人卖儿卖女之辈可比。”
“人活一世,除了你自己,没人有资格瞧不起你。”
言罢,紫云自行回房,没心没肺睡得昏天暗地。浑不知隔壁房里,青年枯坐整夜。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段家老太太沉珂难愈,春来暑往,半载过去,方才得见曙光。这期间,紫云发觉段玉年纪轻轻,亦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她隔三差五回到山顶,偷拔树精婆婆栽种的遍地稀罕药草,拿回去加到餐食里,盯着人吃下。偶尔做贼心虚,也捎些点心糕饼哄哄那多日不见的文静丫头。又在人家开口欲喊娘亲之际,吓得夺命而逃。
婆婆每每唉声叹气,“千挑万选,瞧上个病秧子,自讨苦吃。”
紫云嘴硬,“凡人寿数也就那么回事,早死早投胎,省得耽搁我飞升。”
“你啊,口是心非。”
“你那些什么破草药,百无一用。”
段家老太太大病得愈,从医馆回返的好日子,紫云特意买了挂鞭崩得噼里啪啦,哄得老人家喜笑颜开。那个不苟言笑的小冰坨子,也难得展颜。
皆大欢喜之际,老大夫将她拖到一边,欲言又止。
“老朽偶查段小哥脉象,虚不承补,乍温乍火,怕是寿数将尽。”
紫云手中瓜果落地,摔得一塌糊涂。
傍晚,她伫立月下良久。在段玉
第三回从身侧路过时,紫云出声,“段玉,我馋你的身子。”
青年拧眉,又是那一句,“你……自重。”
狐妖哂笑,“欠债还钱,我总要收账的。”
段玉抿紧唇线,“你待如何?”
紫云轻笑,“我心所向,从始至终,未曾变过。”
段玉噤声。
狐妖妩媚,“段郎,我要你以身相许。”
段玉沉默良晌,“那,便,成亲吧。”
“这个,还有这个,都留给她。”紫云在山间屋舍收拾着不多的细软,最终发觉,也没什么非带不可的。
婆婆不虞,“不是说凡人短寿,何必折腾。待你新鲜过这一遭,便塌下心来修行,早日飞升方是正道。”
紫云垂首苦笑,她要与那凡人双修续命,阴阳颠倒,怕是断了飞升的际缘。
她起身,洒脱地耸了耸肩,“再说吧,人间诸般趣味,我还舍不得呢。”她走出几步,又回头,“对了,还是告诉那丫头我云游去了吧。成亲什么的,怪俗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