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走动了,他自然闲不下来,一大清早便在院中翻腾习练。他所练的拳法与别不同,没有花俏的虚招,拳势如虎,扑噬凶猛,招至要害从无落空。只因战场之上,断了兵器,只凭一双肉掌近身搏杀,只有一招制敌,方能活命。
也不知他练了多久,只当他停下来时,精赤的上身全是汗水,连头发都湿个精透。舒展手足後的快意,让他忍不住畅快舒了口气。
身後忽然传来声音,回头一看,已见知无玥站在门边,笑捧著一碗清粥,也不知站了多久,只是未曾打扰。
隗天狼甩掉汗水,迎了过去,习练後浑身乎乎冒著热气,知无玥叹息笑著摇头:“任得医术再是高明,也耐不住你这般折腾。”
隗天狼却也笑了:“先生见笑了,像我这般的蛮人,总是闲不下来。”
知无玥转身入屋,将清粥放置桌上,吩咐道:“快些吃了。我待会带你到後山沐浴。”
“沐浴?”
此时隗天狼上身无衣可著,只好披了一片麻布,胸口上横裹了布条,几日下来也没仔细梳理头发刮理胡子,这时模样当真似个浪荡游民。他倒是无所谓,反正军行紧急时,半月不洗也是常有,便没在意身上的味道。
但练过拳後,汗水黏湿,贴在身上实在不舒服。听他这麽一说,便连忙端起粥碗呼啦呼啦喝掉粥水。
知无玥不觉好笑。
本以为这个男人身在军戎,必定是个暴躁难与之人。记得那日在竹林,看到这个在人尸之中的男人,旁边倒插在地的刀沾满血腥,穿胸而过的剑、嘴角浓黑的血渍,死尸般坐在竹树下,似一只从地狱最深处爬上来的恶鬼。然而谁又能料到,脱下战甲的男人,率直简单,可说无所欲求,清寡粥食从无怨言,解毒换药也不皱眉,平日任其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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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无玥在前引路,原来屋後不远处的山中有一眼冷泉,泉水清凉冰冷,平日知无玥便在此泉取水饮用。泉眼下一汪清潭,碧绿清澈,倒映日月,在这大山之中凸现灵秀。
“好地方!”隗天狼忍不住掬水一捧,洗了把脸,果然爽快,当即脱掉衣物跳入水中。
畅游片刻,便见知无玥在岸边唤他,扑腾潜入水去,至岸时似游鱼般破水而出。
水花溅在岸上,弄了知无玥一身。
“你──唉……”
放下屠刀,除去战甲的男人,居然还有这般顽童心性,知无玥无奈之中,隐约有一丝痛惜。
天子衰微,各国诸侯拥兵自重,为称霸业,烽火连天,中原大地没有一寸土地能避开兵靴踩踏,战车碾轧。谁又能懂,那些手执兵矛,长年走在战场血腥之中的士卒,或许不过是个寻常百姓,是家中的慈父良夫,他们所想,不是什麽称霸中原,只是能够看到家中燃点的一盏油灯。
眼前这个男人,他胸前挂著的信物,在生死垂危之际仍牢牢握在掌中。便是这一缕牵挂,硬是将他留了下来。
“过来,我替你修修面吧!”
“好。”隗天狼翻身仰在潭边,头枕在岸上,任他所为,“尽可剔去。”男子十六蓄须,盖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之由少有损毁,但隗天狼在沙场之上跌打滚爬,胡须长了容易卷搅沙泥,他嫌著麻烦,便总是剃掉。
见他如此爽快,知无玥反而笑了,他拿过青铜剃刀,笑道:“你倒是放心,便不怕我心怀不轨?”
隗天狼早是闭上双目,凉水透心,尽展四肢。
“先生若要杀我,何必大费周张?少给次药便行了。”
潭边徐风习习,倒影之中,乃见一名面容清雅的男子微微垂首,眼神专著,在他身下,□全身的强壮男人在水面与倒影之间沈沈浮浮,岸边丛丛紫丁小花,报春而绽,没有再多的修饰,却足以让这一幕入画。
未几,隗天狼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干净利落,露出刚毅的唇线,觉得知无玥的手离开了,他便睁开眼睛:“有劳。”翻过身来摸了摸光洁的下巴,“先生好手艺。”
“熟能生巧罢了。”
“先生可是曾经从戎?”
知无玥手中一顿,脸上有些不自在,并不答复。
隗天狼目光如炬:“我见先生家中挂有长弓。”
他的眼神过於犀利,近乎侵略的霸道,知无玥皱眉道:“山中野兽腾跳灵活,不用弓箭,难道徒步追赶不成?”
隗天狼盯著知无玥一双手:“先生指上有经年厚茧,天狼所知,唯有长年习弓者方得此状。先生何必瞒我?”
知无玥腾然站起身来,面上神情冰冷,眼中难掩怒意。
“一介山民,离世独居,不过是想求个清静,你又何必苦苦相逼?”言罢拂袖而去。
隗天狼愣在水中,愕然地看著他离开的身影,几日下来虽是辛劳却也不曾见他发过脾气。
忍不住困惑地抓了抓头发,他刚才语气重了吗?还是说犯到了他的忌畏?想起以前赵盾曾说过他做事过於执著,只认死理,对人总是不留余地。
看到潭边留下的衣物,显然是赶急做出来,虽是粗糙,但至少可作裹身。
知无玥救己一命,更收留他在家中养伤,自己却以语相逼,实在不该……
冷潭一事後,知无玥并未恶言相向,只是面上多了三分隔阂,除了服药换布,便不再与隗天狼多说一句。
隗天狼也是不知从何说起,他在军中威望甚高,哪有人敢给他作张冷脸看看,如今偏偏就是有人不买帐,闹得他是抓破头皮也想不出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