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10万元可做不了这么多事。”我对张浩说。
张浩看着我,说他知道,但是不敢想再多了,怕自己有命拿没命花。10万元对马仔来说真是一笔很大的数字。张浩每个月最多只能存下两千元,这得做满整整5年才能实现。但有时候,张浩害怕自己等不到那么久。
在我快要离开的时候,张浩自言自语似的说:“我死了以后,老板应该也会给钱吧?”
我没说话,只是拍了下他的后背。
间隔张浩所在赌坊一条街的地方,有家“孟拉城东新赌坊”挺出名,名字稍显俗气,但过来玩的中国赌客喜欢管这里叫“百花坊”,称呼赌坊的荷官为“花仙子”。
顾名思义,这里的荷官质量高,都是些面容姣好、年轻丰腴的缅甸姑娘。她们来自金三角几个主要赌城的周边农村。
优质的美女荷官一定是专门培育的。一旦有年轻貌美的姑娘到达14岁的年纪,就会有赌坊的工作人员找上门,提供“教育经费”,找老师教她们看书识字,学习简单的中英文口语,练习站姿、仪容、骰子、算数、发牌这些基本功。一个“花仙子”的培育周期大多在5到8个月之间。这段时间内,姑娘吃穿用度比之前奢侈些,赌坊明令禁止她们参与农活或是帮忙家务,直到通过赌坊的考核入职。
荷官加上负责的赌台提成,每个月普遍可以拿到七八千人民币的收入,这在金三角算是非常高了,因此荷官是缅甸姑娘梦寐以求的职业,安稳、富足,没危险。
“这工作真的有这么好吗?”我问过一些荷官。
她们都对我摇头,有个荷官甚至给我看她背部的鞭痕,告诉我这是金钱在身体上留下的痕迹。
我常来小孟拉,却很少进这家赌坊玩,多是选择待在门口缅甸风味手抓饭的摊子上。
缅甸人有名无姓,取名也随意,5000多万人只在100多个单词里挑选组合,因此有很多同名的人。为了区分方便,大家会互相加一些称谓,比如“哥”表示兄长,“玛”代表姐妹。缅甸人对称谓十分在意,说这是佛制定的规则。
这家摊子的老板叫桑帛,但很多年纪比他大的人都叫他“哥桑帛”。在缅甸,只有当别人觉得你是一个诚实勇敢的人,才会受到这样的尊敬。
桑帛很年轻,没到30岁,长得高壮,脸偏圆多肉,脖子上挂满大小不一的佛珠,左手小拇指少了一截。他眼睛小,又喜欢笑,通常你只能看到他脸上露出两条缝隙。
我第一次过来买手抓饭,忘了带现金,就说回去赌坊拿一下。“没事,下次过来再付钱。”桑帛摇头,说的是标准中文。在金三角,像桑帛这样信任中国人的缅甸摊主可不常见,他让我有了一丝兴趣。“你中国话说的真不错。”我试着找话题和他接触。
桑帛愣了一下,笑眯眯地说自己虽然没文化,但是同其他缅甸摊主一样,都愿意花心思去讨好中国人,说好中国话是其中最重要的部分。
桑帛的煎饼做的也好吃。我问他哪里学的手艺。
“我去过云南,很漂亮。”桑帛说,10年前的小孟拉就已经有很多中国赌客,街上陆续开的烧烤摊子自然多些起来。
桑帛想着开一间融合中缅两国风味的小吃摊子应该能赚钱,就到云南待了半年,学了一些中国小吃的做法,最后只保留手抓饭和煎饼。因为照顾到两个国家的不同口味,桑帛摊子的生意很不错,经常是一天忙到晚。
桑帛是一个非常虔诚的佛教徒,只吃素食不杀生,每逢初一、十五和生日那天,他都会步行到10公里外的一个小寺庙祷告,沐浴斋戒,光着身子在太阳底下暴晒,他还会把这个月赚来的钱捐一半到功德箱,当作修建寺庙的经费和对僧侣的供奉。
“你不心疼吗?”我知道缅甸人都信佛,但是在金三角,很少见像桑帛这样不在乎金钱的。
桑帛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他给佛其实就是给自己,他需要赎罪。
后来我同桑帛混得熟悉些,才知道他想要赎的罪是什么。
桑帛家中没有大人,早年间都死在民族武装冲突的争斗中,他靠着这间寺庙每天6点向穷人发放的剩饭剩菜才勉强活下来。
“本来我应该在20岁的时候进庙做苦行僧,但是我遇到了突发情况。”桑帛说那时候他遇到了个女孩,是“百花坊”的一名荷官。
桑帛开始的工作是帮人看车,赚钱虽然不多但过得还算开心,等到他有了女朋友,就想着不能这样下去,这才向朋友借了点钱,开始摆起小吃摊子。
“按照你们中国人的说法,我是努力在给她未来。”桑帛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我笑了起来。
桑帛以前是在其他地方摆摊的,有天晚上提前收摊,来到“百花坊”,看到有三个赌客正要强行搂抱他女友。
荷官长得美,经常会被输红眼或者醉酒的赌客调戏,如果超出言语挑逗的范围,赌坊的工作人员就会出面制止。可这次工作人员因为这三人是大赌客,在赌坊消费额度很高,不敢像平常一样。
就在他们紧急联系主管的时候,桑帛冲上去,把其中一人的肋骨打断几根。
事后,桑帛被迫向赌客们道歉,赔了很多钱,女友则被扣了几个月工资。
自那之后,桑帛就把摊子的位置转移到“百花坊”门口,自己时不时进入赌坊看看,确保女友没有危险。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隔了没多久,又有一伙赌客过来调戏他女友,这次赌客是用冷水泼,让女性湿身,身体轮廓得以显露出来,很幼稚低级的手段。
桑帛又打了人,赔了钱。
也许是两次打架经历让桑帛在赌客里彻底出名,很多输钱的赌客会想要当着桑帛的面调戏他女友,激怒桑帛殴打自己,好换取一些赔偿金。
如此反复四五次。终于有一天,桑帛忍不住,在一个调戏过他女友的赌客过来买煎饼的时候,用竹签戳瞎那人一只眼睛。
我问桑帛:“别人只是嘴上调戏你女友,你就把别人戳瞎,会不会过分了点嘛?”
“如果换作是你的女朋友呢?”桑帛一字一句地问我。
“你们的人不诚实。”桑帛摸着左手断了一截的小拇指和我说,少的那一截是他自己用牙齿咬断的。
瞎了眼的赌客说,只要桑帛切断自己一根手指,就当没发生过这件事。桑帛没有多想,他觉得自己犯了过错,就照做。
没想到赌客看着桑帛做完这一切后立马报警,还送贿给几个商会的老板,让他们托关系把桑帛给弄进牢房。本来只需要赔钱,最多关押三个月的罪责,硬是延长到两年。
虽然瞎眼赌客特意给牢房里塞过钱,要人好好“招待”桑帛,但是桑帛并没有受到折磨。他们认为桑帛是一个英雄,包括监狱警察在内都不会刻意为难桑帛。
“你是英雄?”我问桑帛。
桑帛很认真地看着我:“对很多缅甸人来说,我是英雄。”缅甸女人大多观念开放,很少有从一而终的想法。桑帛在牢里待了两年,他女友就在外面等了他两年。“百花坊”的老板是缅甸人,虽然厌恶桑帛给他带来的麻烦,但并没有为难他女友,反而还帮忙调解了一些暗处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