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给他发作的机会,萧晗笑着偏过头,轻声道:“萧叶舟,得空的话,去晒晒太阳吧。”
萧叶舟难以置信地怔在原地,他来回打量着萧晗,“你当真是疯了。”
萧晗看着前世的自己,好多本已决定埋葬在心底的话,便就这样喃喃道出:“你知道吗,洛寒走的时候笑了。”
突然提及洛寒,萧叶舟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内褪得精光,可萧晗却兀自道:“亓官楠剥出一缕爱魄复活了她,我利用幻象化身薛梧,却不想她根本没有动情,反倒是杀伐果决,我也差点因此死于非命。”
“后来幻象碎了,她认出了我,最终选择了自戕,一如当年。行将就木之际,你知道她说了什么吗——‘好孩子,苦了你了’。”萧晗道完,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萧叶舟,“困她于世间的,从来都不是薛梧。”
萧叶舟的眼神忽然变得极其危险,瞳里似有恶蛟翻波。
原来这缕爱魄里,让洛寒心甘情愿画地为牢的人并非薛梧,而是——
他自己。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萧晗阖了眼眸,念及畴昔种种,也不免哑然失笑,“所以你一直想报的弑母之仇,不过是师尊代你我成全了阿娘,还她解脱而已。”
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原来如此……
原来,竟是恨错了暮尘……
这突如其来的了然令萧叶舟几近失控,他感觉天旋地转,隧背过身狠砸了两下脑袋。
萧晗怕他一时无法接受,便没有再说关于萧玉笙的生离死别,以及温兰茵的恩怨情仇,省得雪上加霜。
对于这具尸体,或者说对于前世的自己,萧晗总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宽容和慈悲,因为他知道不是萧叶舟的错,所以萧晗宁可自责入骨、悔恨交加,也不想把一切都归咎于他。
毕竟萧晗重活一世,许多事情才得以勘破,而沉睡了二十年方才转醒的萧叶舟,俨然还来不及彻悟所有。
但萧叶舟不以为然,他忽地大笑起来,唤了一声“萧晗”,却又立刻否认道:“不对,何公子,本王当真好奇,你还是我吗?”
萧晗沉默半晌,叹道:“是,也不是。”
片刻的死寂过后,一道暗红的影子飞掠而来,势头快得惊人,且口中喊着:“孽畜!拿命来!”
萧晗的躯壳毕竟只是个少年,他功底单薄,修为和法力远不及萧叶舟,所以当他听见唐圣元的怒喝时,正欲闪躲,不料萧叶舟却一掌袭来,几欲将其打穿。
这一击正中心口,萧晗不住后仰,却径直撞上了唐圣元袭来的剑尖。
最后只听血肉横飞的“刺啦”之音,唐圣元的长剑贯穿了萧晗的丹田,一口热血呛出,溅脏了萧叶舟的长靴。
可萧叶舟却毫不在意地笑了,他连正眼都懒得施舍萧晗,却在转身离开之前,冲唐圣元说道:“这条命,本王赏你了。”
语罢,萧叶舟扬长而去。长剑卡在肋骨之间,萧晗动弹不了,只得略微弓着身子,以此缓解剧痛,他看不见萧叶舟的神情,但他确定,萧叶舟在朝自己打出那一掌的时候,眼眶是红的。
唐圣元握住剑柄,一点点连血带肉地拔了出来,原本该是蚀骨之痛,他却发现萧晗除了面容苍白外,没有其余的反应,真是奇了,唐圣元想,莫非传言不假,厉鬼都是感觉不到痛的?
直到看见萧晗薄唇开阖,似乎想说什么,唐圣元连忙凑了过去,他用染血的剑刃拍了拍萧晗的脸,“死到临头了,别耍什么花招!”
可近在咫尺的唐圣元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他只好作罢,谁知已行至三清湾边境的萧叶舟却听见——
“萧叶舟,放过他。”
萧叶舟闻言蓦然止步,他虽心有所触,但仍回了一句:“本王凭什么放过他?”
空旷的天地间,回音久久不散,但紧接着,萧晗虚弱的声音再度渺远传来——
“也放过你自己吧。”
不一会儿,萧云清带领众人赶来支援,扬起的尘土模糊了萧晗的视线。
意识涣散前,他感到孟三良蹲了下来,发髻间别的凤羽不慎被风吹落,扫过了自己的眉骨,“老何……”
后来连触觉都慢慢没了,萧晗只能隐约听见唐圣元决意要把自己就地正法,可一向君子风度的萧蔚明却难得不顾礼义,出言顶撞长辈:“何公子已无反抗之力,唐尊主又何必咄咄相逼?!”
“何公子?他明明是恶鬼之主!”唐圣元指着萧蔚明,无数不堪的言语脱口而出,“你先前与梦鬼不清不楚,一度妄想拉我女儿下水,现在又为鬼王求情。萧公子,你爹若在天有灵,不如一道天雷劈死你这个不忠不孝的逆子!”
场面一片混乱。
最后是萧云清站了出来,如今萧玉笙暴毙身亡,她乃三清湾掌门嫡女,主持大局再合适不过了。
在耳力也彻底消弭之前,萧晗听到萧云清临危受命却从容不迫的声音:“将鬼王押至天罗台,三日之后,行刑问斩。”
嘀嗒、嘀嗒……
是水声吗?
萧晗脑袋昏沉,胳膊也失去了知觉,他感觉自己好像跪在哪里,全身的重量全压在了膝盖上,丹田的伤口几度撕裂,痛得他想弯下腰缓解缓解,可发现双手却动弹不得,应是被反吊了起来。
嘀嗒、嘀嗒……
水声不停。
萧晗勉强睁开了眼睛,四周的地面上一片嫣红。
原来不是水声。
是他自己的血……
日光高照,映着萧晗憔悴灰败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