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远对自家父亲的秉性再了解不过,见他开始插科打诨,就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来了。
其实他也知道凌安王心?中所虑。
自古乱世?多仰赖武将,有功之臣封王拜侯并不少见,可到了治世?年间,这些异姓王难免会遭君主忌惮,处境微妙。他祖父是个直肠子,才不管朝堂上那些暗流涌动,可父亲却不同,他是个极擅藏拙、明哲保身之人。
李怀远从小受祖父教诲,性子更随老?凌安王一些,故而这些年也没少与凌安王起争执。好在每回?都有王妃在当中调停,王爷又闲云野鹤惯了,凡事?想得通透,才不与他这个儿子计较。
李怀远想了想,也没瞒着沈今禾,“父亲应是知道些什?么,但他怎么都不肯说。”
“无碍,多谢世?子挂念此事?。”沈今禾面?上不显,其实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失落,她之前听了李怀远的豪情壮语,内心?燃起了一丝火焰,还以?为……
如今冷静下来一想,才意识到此等大事?岂是轻易能做成的,心?中那一簇火苗便渐渐地熄了下去。
窗外的光影不知何时移到了锦绣山河的屏风上,沈今禾忽然想起一事?,问道:
“世?子许久不回?上京上朝,当真不算旷阙么?”
李怀远道:“前阵子算是告假,这阵子么,实不相瞒,陛下暗中给?我安排了要紧的任务。”
紧接着眼珠一转:“想知道么?”
“什?么任务?”
“不告诉你。”
“……”
日头悄悄爬满书?案,照在笔架的几支紫毫上,雕花窗开着,院外小径吹来阵阵芳香。两人各做各的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茶气书?香,一半一半。
“过几日就是上巳节了。”李怀远冷不丁提了一句。
沈今禾搁了笔,略微好奇,“浔阳百姓似乎很注重?节日习俗。那日城内会有什?么活动吗?”
“很多。”李怀远道:“祓除畔浴,曲水流觞……不过青年男女们一般最爱去圭峰看暮霭,祈求姻缘圆满。待太?阳落了山,他们便会相伴一起到后山放天灯。”
提起圭峰暮霭,两人都默了片刻。
沈今禾想换个话?题,却不知李怀远是不是故意的,偏就着这个话?头说了起来:“你曾说,未看过浔阳三景甚是遗憾,那你愿不愿意……上巳节同我去圭峰看一次暮霭?”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翻着手里的书?册头都没抬一下,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日子里,邀约好友一起打马春游。
可李怀远内心?清楚,他方才说的很明白,青年男女,祈求姻缘,沈今禾不会不知这一声邀请意味着什?么。但他不敢看她,当初他多狂傲啊,差一点就求天子赐婚了。
曾经他那么笃定两人爱意相通,笃定赐婚时那人会说上千万遍愿意……
现在却望而却步,连一句囫囵话?都问不出口?。
他知道沈今禾有苦衷,有自己的考量,所以?不想逼迫她。如果此生无缘成为眷属,至少希望她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意好好活着。
“没关系。你再想想,到时候我在碧云寺的崖庭等你,你要是没来,我就自己逛一逛,左右我是每年都要去凑热闹的。”
字间落了一点墨,逐渐晕染开来。沈今禾从窗中看李怀远神?色如常地出了小院,又神?色如常地同府里的老?官家打招呼,不觉叹了口?气。
这可如何是好……
蒋菁媱的事?还悬在心?头,犹如一把随时会落下的铡刀。瞿广将军的事?也没查明白,良馀贱籍四个字如魔刹般将她围困,那个被李怀远点燃的光亮仿佛遥不可期。
她深知如今异姓王处境不易,若自己真与李怀远成了亲,他日若身世?败露,整个凌王府的身家性命可就在永昌帝一念之间了。
可有时候她也在想,是不是再勇敢一些,她这一方贫瘠的天地,也会有容纳春日万象的一天。
……
枝上柳初芽,杏初花,到了上巳节这日。
几只杜鹃在枝头嬉戏,发出叽叽喳喳的鸟鸣声。用过午膳,沈今禾在后院通往中庭的长廊中踱步消食,远远看见一众人正在重?檐亭中忙忙碌碌。
走近一看,原来是在扎天灯。
地上散着许多竹篾,叶绥正学着老管家的手势制作方架,“今禾,你要不要也做一个,听说天灯亲自做的许愿才灵验呢。”
沈今禾对这些小玩意儿不太?感兴趣,边帮荷华固定住要在架子上糊的纸,边回?:“怎么你们都信这个?”
再一看旁边七八个女使,陵光,连同系统,都在手忙脚乱地扎方架,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什么天灯作坊。
荷华笑?道:“什?么信不信,过节就是图个热闹么。”
她生来手巧,已经做完了第二个。沈今禾看着荷华手里的大红灯笼,深觉她近日是跟着叶绥和系统混久了,人也没以?前端着了,说话?做事?也都俏皮了几分。
真是令人欣慰。
沈今禾无所事?事?地巡视了一圈,目光落在系统身上,她今日恰巧是女儿相,一大早就来了王府。
“你不去后院练功吗?”
“不去。待会儿我要同他们一起去梅溪折柳枝呢,说是可以?去灾去厄什?么的。”
还真是什?么热闹都爱凑。
“你昨天不是还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每日勤加练功么?”
“哎呀,你都有休沐日,我总不能真的一天都不歇吧,我又不是骡子不是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