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说这些实在是交浅言深了!”
说完,她又连忙诚恳地问道:
“我今日出来得匆忙,没有带银子,不知姐姐家住何处?来日我定登门将米糕的钱送上。”
唐玉掩藏在长袖下的手再次悄无声息地在曹静和掌心划了个叉号。曹静和即刻意会,便笑着说:
“两块米糕而已,不值钱,姑娘不必挂心。”
那少女闻言,未再强求,却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小的荷包,递给曹静和,说:
“我们唐家从不白拿人家的东西,哪怕是两块米糕也不行。今日就当我欠了姐姐一个人情,姐姐日后若需要帮助,就拿这个荷包去昌平侯府,说找唐七姑娘,我便知道了。”
说完,少女放下荷包,将两块米糕从食盒里取出,放到了那小小的坟冢前。主仆二人没有过多停留,想来是怕被府里的长辈们现,便急匆匆地回去了。
曹静和沉默了良久,才缓缓伸出手抚了抚唐玉的肩膀。
无疑,方才那个明媚灵动的少女,便是唐玉曾经提起过的妹妹,家里人都唤她小七。
唐家虽子嗣多,但能养大的却没几个,老二才十二岁便病死了,老三先天不足,大病一场后成了傻子,老四和老五则连十岁都没活到。老大虽然一直活着,但是和小七年龄差得太大,兄妹俩没有什么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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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昌平侯的所有孩子里,只有唐玉是嫡子,而把他母亲害死的那个姨娘,正是老大的亲娘何姨娘。
当时,昌平侯宠妾灭妻,装不知道,不肯惩治何姨娘,其他姨娘也多是看热闹,只有小七的亲娘吕姨娘一身正气,一直帮唐玉说话,却也因此失了宠。
可想而知,这些年,小七的日子恐怕并不好过。
唐玉缓缓解下了帷帽,曹静和这才现,他竟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印象里,唐玉鲜少有这样的情绪,不声也不响,就任由眼泪一滴滴往下落,连身体的抽搐都没有。他们方才离得那样近,他只需摘下帷帽,兄妹便可相认。
曹静和沉默着,什么都没说。
她太能理解唐玉的心情了,昌平侯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怎么和妹妹相认?
他只要活着,就证明他是当年长安宫里的叛徒,他现在根本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也自然没有办法面对一直挂念着他的小七。
唐玉怎么也没想到,他们来到汴京后听到的第一个关于昌平侯府的消息,竟是他自己的“死讯”。
唐玉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那新立起的坟冢前,那是他的坟,潦草又矮小,旁边还有一把铁铲,那是两个女孩走得匆忙,忘记带走的。
唐玉拿起铁铲,蹲下身来,一点一点铲起旁边的土,往坟上添。
“你这是做什么?”
曹静和不解,唐玉却苦笑着说:
“给自己添点土,这坟也太磕碜了,配不上我。”
是了,唐玉就是这样一个有强迫症的体面人,哪怕是自己的坟头,也要体体面面,漂漂亮亮的。
曹静和也蹲下身来,帮唐玉把坟上的新土拍结实。
“其实这样也好,你的坟在这陪着小鸥,她就不会孤单害怕了。”
唐玉抬起头来看向曹静和,他沉默了片刻,却忽然客气地说:
“静和,谢谢你理解我。我知道,若是换做别人,多半不会同意我这样做,非把这不吉利的坟掀了不可。”
曹静和拍了拍手上的泥,只笑着说:
“这有什么,这是死后的家,早晚都得住进来,还不许提前布置一下吗?”
两人对视了片刻,忽然都笑了起来。
唐玉伸出手,轻轻拉过曹静和柔软的小手,沉声道:
“静和,我不会放弃证明自己的身份的,你也别放弃。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一定会想办法证明的。人活着,就得亮亮堂堂地活,哪怕明天就死了,也不能死得不清不楚!”
“好!我相信你!”
曹静和心里像忽然燃起了一团火一样——这才是她初见唐玉时,认识的那个十七岁的少年。
他们都不会放弃,不仅是为活着的人,也为故去的小鸥,为“故去”的唐玉。
雪已不知不觉停下了,两人站起身来,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滑地走在雪地里,身影渐渐变得渺小,变得几不可见。
他们并不知道,在那远处的斜坡后面,一个穿着雪白色大氅的男人几乎和铺天盖地的雪融在了一起,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到他匍匐在雪地里,正借着斜坡的遮挡,窥视着方才的一切。
见曹静和跟唐玉已离开,男人这才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他的左手还缠着纱布,伤口未愈,不太好使力,只用右手扶着坡上的几棵矮树,慢慢走下坡,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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