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舍里到?时,乌雅氏已经完成了每日的祈福“功课”,正在抄一份额外的《地藏菩萨本愿经》。西配殿里头热得紧,她出了许多?汗,竟也不喊不叫,还能沉心抄默。
赫舍里瞧了一会儿,不免皱眉。
——就是这?样沉得住气?,舍得下孩子的品性?,才会叫她觉得棘手。
她换上笑脸,走进殿中夸赞:“妹妹倒是难得的好耐性?呢。”
乌雅氏连忙起?身行礼。也笑道:“嫔妾不过是闲来无事,为太皇太后抄一份经书,祈求她老人家身体?安泰,无病无灾。”
赫舍里坐在明间的主?位上,不免有些?意外。
太皇太后一向从未过问过永和宫,乌雅氏是德妃的时候,都未曾搭上这?条脉,如今……是因着?五公主?送去?慈宁宫的缘故吗?
乌雅氏打算利用五公主?重新复宠?
不,她应当没这?么天真。
赫舍里不再多?想,开门?见山问道:“妹妹每日潜心在永和宫问佛,何时竟与老祖宗有了联络?妹妹静坐宫中,却?还真是个忙人呢。”
乌雅氏便也笑了,那笑容看着?柔柔弱弱,却?是皮笑肉不笑的,里头还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挑衅自得。
“娘娘说笑了,嫔妾哪里能得老祖宗青眼。只不过是阿玛递了喜讯进来,说皇上跟前有一位一等侍卫,是遏必隆太师的第七子,名叫阿灵阿。正巧嫔妾的妹妹与他年纪相仿,两家有缘,便结成了亲家。”
“这?经书,是钮祜禄家要献给太皇太后的呢。”
汉女(加更)
赫舍里怎么会不知晓阿灵阿。
前世,康熙二十五年,宁妃的胞弟——法喀才承袭遏必隆的一等?公爵位没多久,便被玄烨寻个由头夺去?,转而叫阿灵阿袭封一等公。
法喀与?宁妃、温昭皇贵妃都出自遏必隆侧室,乃是一母同胞;
阿灵阿却是遏必隆继妻的儿子。
从前看?不懂的事儿,在这一刻忽然都串起来通了。
——皇上原来是在分化钮祜禄家内部。
赫舍里又看?向面前笑得得意?的乌雅氏:
她阿玛威武不过是个护军参领,中等?官职,祖上亦非国主巨姓,拉出来哪一样,都远远够不上国公夫人的位子。
能嫁个女儿给阿灵阿,想必也是皇上的授意?。
赫舍里忍不住笑了,看?乌雅氏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条案板上任人摆布的鱼。
皇上要用钮祜禄家,却也厌恶钮祜禄一族的逼迫,因而,宁妃生了十阿哥快满一年了,也没提过晋升为贵妃的事。
等?法喀的爵位也没了,宁妃虽然不会对阿灵阿表露出不满,却难免迁怒乌雅氏这个贵人。
到时候,两边的阿哥怕也会不对付。
她们这位皇上,还真是将人用到了极致呢。
她思索这些不过须臾之间。
敛神?便笑道:“那?本宫还真是要恭贺妹妹了。联姻本朝一等?王公大姓,阿灵阿又深得皇上器重,怕是过不了几日,就该收到妹妹再度晋升的好消息呢。”
乌雅氏微微蹙了眉,没能看?到皇后娘娘失态,显然有几分失望。
她强迫自己露出得体的笑容:“嫔妾承娘娘吉言,也盼着早日能将六阿哥接回永和宫呢。”
赫舍里挑眉:“那?四阿哥呢?”
“四阿哥到了年岁,也该从东六宫搬出去?住了。乾东五所?本就是为阿哥们建的,大阿哥、二阿哥如今都独个住,四阿哥自然也不该违制。”
“本宫瞧着乌拉那?拉常在就一直不愿放大阿哥出去?,荣妃也离不得三阿哥。”赫舍里意?味深长,“你倒是个心?狠的,能舍得。”
乌雅氏便又露出那?副令人不舒服的假笑:“当额娘的,自然得狠下?心?替他们计得失,谋深远。娘娘不也是如此吗?”
赫舍里坐得怡然闲适,浅笑道:“本宫可从不拿孩子当幌子。”
乌雅氏的笑脸面具终于撕开?了裂缝。
赫舍里不用看?她演一副慈母的做派,心?中欢喜,也想起一桩事来——
六阿哥早夭,走时……甚至还没入尚书?房。
算算日子,怕是就在明年的春夏之间了。
赫舍里做事做人,从不针对那?些白纸一样的花骨朵。她看?在孩子的份上,最后一次提醒乌雅氏:“四阿哥将六阿哥教得很好,他们兄弟相亲,就此扶持着住在二所?,本宫瞧着也是件好事。”
只可惜,乌雅氏并未领会到其?中深意?。
她笑着行了个全须全尾的蹲安礼:“多谢娘娘盛赞,只是四阿哥到底才七岁,哪里能事事照顾好弟弟呢。等?到山东、河北两地安定,嫔妾卸了这身差事,少不得要将胤祚接回身边,仔细教养着,方能补上与?旁的阿哥们落下?的步子。”
赫舍里面无表情看?她一眼,再没心?情虚与?委蛇,索性站起身略过这么?个冷心?薄情的玩意?儿,回景仁宫去?。
只可惜了六阿哥,得他额娘两分“关爱”,反倒成了害去?性命的祸事。
今年的十五中秋夜,康熙终究是错过了。
胤礽如今做事越发周全,知道康熙回不来,提前几日就备好了送给慈宁宫、慈仁宫的月饼和节礼,都是些用了心?思的小玩意?儿,月饼也是毓庆宫小厨房里头新做的。
过了澄粉的月饼皮通透得很,做冰皮正正合适。太?皇太?后对那?咸口的蛋黄莲蓉月饼甚为喜欢,若非苏麻喇姑拦住,非得一口气用下?四个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