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一路南下,见到许多民众饿的面黄肌瘦,只能挖野菜维持生计,原来杜充在洛儿启程之后,最终还是决开了黄河抵挡金兵入寇,虽有一时之效,却致使京畿数百里之地都化为一片汪洋,农民还来不及秋收,庄稼便全被淹没,这一场破坏,比金兵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岳飞这一路所见皆是百姓饱受流离之苦,多少嗷嗷待哺的婴孩、多少白发苍苍的老人都被饿死,就是正在壮年的男子,也饿得骨瘦如柴,稍微还有些力气的就去抢弱者手中那仅存的可怜的食物,直把他这沙场上练就的铁骨刚肠摧折得寸寸而断,一腔英雄豪气,一身男儿肝胆几欲破开身体迸发出来。
一路行来一路思量,他随时极其厌恶、痛恨杜充这个口蜜腹剑的小人,却也不得不承认,以目前形势来看,想要解民之倒悬,尚需依赖于他的权力,因此,他到了建康城中,便径直来找杜充。杜充装得十分热情,彷佛得以生还的是他亲爹,竟硬生生从眼眶中挤出几点干泪:“哎呀,鹏举,这才是上天庇佑,千幸万幸你还活着!”
岳飞心中尽管极其鄙夷,却不得不做出该有的样子,话却别有深意:“托相公庇佑,岳飞才得以生还。”杜充哈哈一笑,方欲开口,岳飞抢先一步言道:“末将有事相请。”杜充点头道:“鹏举但说无妨。”岳飞再次行礼,深深一揖:“请相公出城巡视江防。”
杜充闻言立时皱起眉来,口中却犹自推搪:“鹏举刚刚归队,想是尚未见过令堂,此事容后再议。”岳飞在路上便听人议论,杜充近日闭门深居,终日宴饮自娱。越是近得建康,越是发现江防松废,进得城来,发现士兵为非作歹欺压百姓者甚多,心内更加忧愤,此时金军与盗匪李成合攻乌江,杜充还在推脱,不由得义愤填膺,直言道:“劲虏大敌,近在淮南,睥睨长江,包藏不浅,卧薪之势,莫甚于此时,而相公乃终日宴居,不省兵事,能保诸将之用命乎?诸将既不用命,金陵失守,相公能复高枕于此?虽飞以孤军效命,亦亦无补于国家矣!”
杜充听他直言不讳,登时变了脸色:“鹏举你方才归来,于军情并不了解,不要听路人传言,还是先行归家,军情来日再议!”他这番举动,显然是逐客了,岳飞无奈之下,也只好暂时归家,杜充虽然不听岳飞直言,然而其中却有一句话是他打了个激灵,脑子里回想着那句“诸将既不用命,金陵失守,相公能复高枕于此”,他依据目前形势分析,建康九成是守不住的,心思在宋金之间渐渐摇摆。
岳飞不知临安发生之事,更不知杜充这番心思,先到自己军中面见诸将,检视军务、安抚众人,又向部下打听母亲居处,方才归家。姚夫人见岳飞平安归来,真是喜从天降,细细端详他的脸庞,不住口地道:“瘦了许多。”岳飞简要讲述了一遍自己获救的经过,却隐去了伏击之人是杜充,听得姚夫人泪下如雨,孩子们见他归来,亦是一团喜气,这个唤爹爹,那个叫师父,直忙得岳飞都不晓得要应那个才好。
他回来半日,终是问出心底疑问:“娘,洛儿呢?”姚夫人重重担心涌上眉头:“说起这孩子,真是叫人心疼得紧。”岳飞内心深处的某根弦蓦地一紧:“她怎么样了?”姚夫人慢慢告知与他:“那日他们寻回来你的铁枪和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我们都以为你不在了,洛儿更是哭得泪人儿一样,口口声声只说是她害了你,既痛且悔,后来……”
岳飞听得眉头渐渐深锁,又听母亲道:“后来,她便不肯再进食,一意求死,到第三天上,贤妃娘娘从临安赶来,将她房门踢开,进去之后也不知说了什么,我在外边听着好像贤妃很生气地训她,总是上天保佑,洛儿打开心中死结,再后来,她留下陈都统送她的士兵保护我们,随着贤妃娘娘去了临安。”
姚夫人言毕,叹息道:“这孩子瞧着温婉和气,行事却清烈无比,真怕她回宫后再得罪那些妃子,没得自己吃亏。”岳飞比母亲更担心,却安慰母亲道:“娘放心,贤妃未入宫前便与洛儿最好,必会多般看顾。”虽是这样劝慰母亲,他自己却愁肠百结,别的还好说,最担心洛儿不知他尚在人世,自己糟蹋身子。耳边又听母亲说道:“她知晓杜充是害你之人,但愿能劝得陛下认清杜充为人,换人做留守。”
岳飞立时如被当头浇下一桶冷水,心思透亮,洛儿若知道杜充派人伏击,依着她的性子,此次回宫必是为他报仇雪恨。姚夫人见他脸色不好,不由心疼道:“你劳碌多日,必是累了,先去歇息罢,晚饭叫你。”岳飞拜别母亲,回到房间却辗转反侧,心中百转千回,他的洛儿,那个看似坚强,内心却十分脆弱的人儿,尚且不知他生还的消息,该会怎样的折磨自己?冰雪聪明却爱钻牛角尖的洛儿,既然认定她连累的自己,又该会怎样的委屈自己?他的洛儿,于危难之时,杀伐决断不输男儿,其实也会倚在他怀中哭得泪落如雨,这样生死至重的痛,她又该如何承受?
他疲累之极,有心事重重、担忧层层,终是倦极睡了过去,直到次日方醒。次日,杜充仍旧闭门而居,岳飞只好加强自己军队的防务,日日演练,内中却忧急如焚。然而,苗刘作乱的消息还是传播开来,其实这样大的事情,不可能一点风声都透不出来。岳飞这日正在帐中研究江防地图,张宪匆匆进帐来,抱拳行礼道:“都统,听闻临安行在的苗傅、刘正彦作乱,囚禁了陛下,改立太子为帝,挟天子而令诸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