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夜忙擡手示意自己无意与她作战,他原以为烟归没有恢複神力,想着连哄带骗将她拐至离恨海,届时即便是她想要反悔也来不及了,可未曾想她竟已恢複了神力,这究竟是何时恢複的又恢複到了何种程度玄夜一概不知,他从不打无準备的仗。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采取怀柔之策,“别这麽沖动,雪尽还在酆都呢。”
“你拿他威胁我?”烟归冷冷笑着,剑气散去几分。
玄夜面上云淡风轻地,望着烟归的眼却漾出阴森的笑,“怎麽?威胁不到阁下吗?没关系的,事已至此,无论如何已来不及了。你不妨低头看看你所在之处。”
烟归闻言蓦地低头,只见原来自己所在之处竟是一块正在陷落的土地,她大惊失色,忙试着御剑,却发现灵力无法凝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下坠,只是一瞬功夫,已有海水漫过脚踝,而深海已将自己和玄夜隔开,“这是什麽地方?”
玄夜的阵法已成,他的声音幽幽响起:“离恨海。”
离恨海不是在酆都吗?怎麽会和魔界扯上关系?烟归一面做着困兽之斗,一面在脑海中思索对策。
“我知道你在疑惑什麽。离恨海在酆都是不假,可并不代表这世上只有一个离恨海呀。”
“这三界当中,山川湖泊相连,魔界中的离恨海便是和酆都唯一的联系,如今魔界中离恨海落,即将波及酆都了,为求自保,不得不求阁下去一趟魔界,取回定海珠。”
烟归将破云深深嵌入坚硬土地,维持着身形以至于不被巨浪掀翻,“真是可笑!你一口一个求,一口一个请,做的却是强人所难之事。”
玄夜眉梢一挑,他早知此事不会那麽容易做成,难道非得等到与个人休戚相关之时,才会有一丝丝动容吗?
他冷笑一声,劈了一掌至那正在下陷的土地,于是那土地下落速度遽然加快。
“是否强人所难我不知道,玄夜只知这件事,只有阁下能做。”
“若是没办法取回定海珠,阁下也会陨灭在离恨海。”
“陨灭,阁下知道是什麽意思吧。既霖曾经陨落,那代表着神性泯灭,而陨灭呢,则是意味着永生永世的寂灭,永无来生的死亡。”
那汹涌海水已漫过头顶,一浪接一浪的澎湃,要将烟归拖入深渊,她将破云深深嵌入所在土地,坚持着不被巨浪掀翻。可意识却渐渐地远离了。
忽然有一道微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一只手仿佛抓住了她一角衣衫。只是她陷落太快,他总是来得太迟,来得太迟,到最后什麽也握不住。眼睁睁看着她如流沙般流逝。
这一瞬,烟归被身下那股吸力包裹,身不由己地坠入浩瀚深海。
可这次,她却听清了,那是一声早在灵泽三十七年时,她就该听见的呼唤。
但来不及了。
烟归再次被命运推着往前走,来不及回应,来不及再看他一眼。
关于这一生的执迷与晦暗,都在此刻明晰。她原以为自己是那般勇敢,可以毫无牵挂地直面自己的死亡,可偏偏有人拉住了她。
隆冬已至,雪满荒原,天光乍破,光明近在眼前,始终有人披荆斩棘为她而来,他从未远离,而她从未回头。
烟归忽而盈泪,原来早在一千三百年前,就有人为她赴汤蹈火,万死不悔,只是她走得太快了,快到他永远也追不上。
她被眼前闪过的霹雳灵光刺得泪花闪闪,猝然睁开双眸,眼前是雪尽的容颜,近在咫尺,远在天涯,那般模糊却又那般清晰。
“为什麽……为什麽要来”烟归伸出一手,搭上雪尽浅灰色的眸子,他的睫毛沾满水珠,珠光潋滟,如同他们一同看过的漫天星辰。
雪尽听到了她的心声,遽然加速,缩短了二人距离,将她紧紧揽入怀中,“我不来,你怎麽办?殿下又要一人赴死吗?”
“为什麽……”烟归没说下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什麽,想问什麽。
或许到了此刻,任何的言语都不再重要,他总是这般蛮横霸道,不由分说地就要赖着她,可是偏偏她很喜欢。
也许她是想问问,你是喜欢千年前那位心怀苍生的明华公主,还是那位英勇无双的明华殿下,亦或是天真到愚蠢的柳烟归,还是眼前这位总是退缩总是想要独自离开的人呢?可是她问不出口,正如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爱清冷桀骜的雪尽,温和谦卑的阿夕,还是将自己抱在怀中的说追随自己千年的执拗的人……
雪尽读懂了,他恨过她,念过她,爱过她,却从未想要放下她。
他一遍遍地唤着:“殿下。”
“嗯。”而这次终于有人回应。她该怎麽办呢?她能怎麽办呢?他总是这般蛮不讲理,却叫她魂牵梦萦。
人间有月,月上有仙宫,那是他曾经的居所,他也很想回去看看,可是终其一生,他也只会遇上这麽一个叫他心神颤动的人,“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你有你的道,你的坚守,那你便坦坦蕩蕩地向前走吧,殿下不悔,我也不悔,九死不悔,万死不悔……
离恨之渊(一)
一浪一浪的海水涌上来,漫过脚踝,打湿了那一朵美人泪,绯红的色彩在日光之下焕着迷离梦幻的光晕,隐隐牵连出几分被灼烧的疼痛。
烟归被痛醒,迷迷糊糊睁开酸涩双眼,吐出口中鹹涩海水,用湿透了的袖子抹了把脸,这才看清自己所处之地,竟是一片沙滩。而身边空无一人。
那种铺天盖地的空虚和惶恐再次袭来,她哑着嗓子向空旷的天地大喊:“雪……雪尽,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