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他的人一身小厮打扮,力气非常,竟也隐隐压不住他,当下朝侧边吼了声,“上来!”
话音一落,暗处闪出两人帮着他齐齐按住于玖。
于玖剧烈挣扎一阵,终于不动了。
他被钳住双手背在身后,腿脚冷僵颤抖,头发微乱,衣袍在此前的挣扎间也散开,整个人狼狈颓废。
他被人押着再不动弹,低着头静悄悄的。
一开始拦他的人原本松了口气,见他这样,忽然察觉不对,正要低头去看他,却忽然听到一声喉噎。
不像哭声,也不像自语。混吨嘶哑,又哀又悲。
三人微微一愣。
于玖浑身颤抖,骤然脱力下倒。
押着他的人愣神没抓住,等反应过来时,于玖已经跪到地上,头深深埋进尘埃里,浑身颤抖,含混着发出不甚清晰的恸哭。
噩梦成真。
不知道什么时候,拦住于玖的小厮和另外两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似从未来过。
一道闲缓的脚步声自身后而来,“玖玖让哥哥好找。”
于玖一动不动。
张缱慢慢走到他身边,提着袍子缓缓半蹲,轻轻抚着他的背,听他含混不清地恸哭,温和道:“听说玖玖患僵症,哭不出声?”
“这可不好办,哥哥帮你一把如何。”
张缱看向火光冲天的小楼,抬手招来暗探,“将千岁爷死时的样子报上来。”
一个着青衣的男子上前,“回大人。楚恣死前坐高堂,饮毒毙命。后楼中坍塌,遭人放火烧身,属下未见他逃出,确为真亡。”
张缱一笑,轻轻将僵在地上的于玖扶进了怀里,却只让他僵硬着趴在自己手上,看着他清瘦的背,一下又一下地顺着,道:“可听到了?先饮了毒,再被梁木挡住逃路,最后遭火烧身。”
他笑了起来,“不愿死在兵卒手里,故先饮毒自尽。”
“玖玖,你看上的人真有骨气,也省得哥哥担惊受怕了。”
于玖浑身颤抖。
张缱忽然温和道:“不过,千岁爷死归死,倒当真紧着你。”
察觉跪着的于玖动了一下,张缱微笑:“千岁爷知道自己要死了,着急给你铺后路呢。”
“怕他失势死后别人为难你,他前几天便差人散了些话,说你是他有意折辱、掳去当的佞妻。说你想杀他,但没杀成,被他喂药控了好些时日,才看起来痴傻。”
“如此一来,倒全是他的不是。你作为太傅之子,在尊师重道的大燕国土,只要不是你粘的他,甚至要杀他,那么所有百姓不仅不会为难你,还会怜爱你。”
“就连哥哥想要现在对你下手,都要斟酌三分,会不会遭人口诛呢。”张缱微笑,“不过看玖玖难过,哥哥真痛快。”
“不若哥哥再告诉你件事,让玖玖更难受些,好哭出声,可好?”
“千岁爷死的这件事,也有你一分力呢。”张缱话音落下,于玖扣在地上的手多了几分力,手指骨微微泛青。
察觉于玖的变化,张缱讶笑,将他的手从地上握起,“这是做什么,玖玖一双手可金贵,莫要擦破了皮。”
“哥哥早知玖玖喜千岁爷,所以同你说将他引去西城山。这样一来,你必然会告知千岁爷千万别去。原本千岁爷去了,哥哥的兵出不来,凭西城山的地也能躲一阵,本不至于身亡。可惜玖玖帮哥哥哄了千岁爷,要他呆在鱼县,才得了如今下场。”
“可千岁爷呢,死前给你铺了路。怕你看到他死了伤心,还要故意将你赶走。”
张缱拍了拍他的脸:“玖玖,你们的剖心话,听得真让人牙酸。”
“千岁爷同你说那些话,是不是让你难过了?你恨不恨他?”张缱微顿,又自顾自道:“怎么能恨他呢。玖玖,千岁爷的话几句真几句假,谁人知道?他待你如何,你可比旁人都要清楚,莫要恨他。”
“不然你们阴阳两隔却无事发生,哥哥看得难受,还是要玖玖歉疚难过的好。”
他见于玖颤得厉害,笑道:“玖玖要哭了?”
他忽然俯下身,轻声:“千岁爷爱死玖玖了。从于府将你救走,给你治病吃住,让你穿金袍挤兑圣上,助你在朝廷立威,就连死时都要想尽办法将你赶走,让你恨他,这样你便不会因他难过,当真感人。”
“可玖玖怎么做的呢,给千岁爷画了哥哥用来迷惑你的地图,让他苦苦搜了西城山数日无一所获,耽搁了收兵救国的时间。还把他拖在鱼县,让他被千万人马共诛。”
“玖玖。”
“你当真是,猪狗不如白眼狼,罪大恶极蠢小人。”
于玖指尖猛地扣在地板上。
张缱见此,将他从怀中推开,渐渐笑了,越笑越大声,而后大笑转身,腿脚轻快,狠声,“外敌犯我大燕,叛贼杀我百姓。西城兵听令,全全诛杀,一个不留!”
话音一落,小楼后的寻山陡然爆发阵阵怒喝,喧天夺势,在上空回响阵阵。
小楼旁的东周南国兵及投敌起义军大骇,皆朝寻山看去。
寻山何其之大,此时却布满了身着寒甲的兵,黑压压一大片,人比他们多,气势比他们足。
随张缱一声令下,如洪如滔向他们滚卷而来,似要把他们吞个干净。
这时候要撤已经来不及。
万千将兵绕过烧出浓黑滚烟的小楼,朝敌党杀去。无人在意小楼前跪着的身影正剧烈颤抖,嘶声恸哭,凄厉的哭喊声夹杂在一片混乱的战声中,竟也没被盖过去。
不少兵将被那哭声刺得心下悚然,忍不住朝那里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