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薛衡。
薛衡总爱读诗,同时着迷于那些晦涩难懂的哲学概念,他常常说些薛问均听不懂的话,眼睛永远明亮炽热。
后来薛问均长大,逐渐明白那种光,那是一种生命力,是对生活的热爱。即便他被摧残得不像个样子,但他仍然爱着目光所及的每一寸土地。
那是薛问均无法理解的感情。他很羡慕薛衡,不止因为他得到了太多的爱,也因为他懂得如何热爱世界。
他永远没办法对这个世界生出太多的好感,他习惯了对抗,习惯了口是心非,习惯了针锋相对,旁人没有什么就去争取什么,而他没有什么就会让自己不在乎什么。
他不停奔跑在证明自己的路上,证明自己没有那些也过得很好,却从来没有停下来想想,自己为之战斗的到底是什么。
而现在看着手机屏幕里那五彩斑斓的世界,他忽然觉得薛衡从未离开过自己。
他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继续尝试着教自己去爱这个世界。
薛问均忽然就明白了自己跟丁遥之间的差距,不是十年,是蓬勃的、往上走的生命力。
她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追求什么。她会妥协,会磨平自己的棱角,会拥有小心敏感的自尊,会不忿被轻视、被视为弱者,却从不曾抗拒拥抱世界。
跟她相比,自己才是软弱的那个。
“这里是中心城,09年的时候是什么我也不记得了,反正它现在是余江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
“这个书摊就是专门划给大家摆摊的,十块钱三斤,我们都以为捡到大便宜了,拿了好几本一称,也没便宜多少。”
“我就是在这里跟李施雨一起遇到那个书店老板的。我想不起来她长啥样了,反正是她让我去换号码的,然后我就收到了相机。”
丁遥站在路口,望着车水马龙出神。“薛问均,今天是2019年6月16号,明天就是6月17号了,耳熟吗这个日子?算算,明天是你的28岁生日诶!好吓人哦,你真的比我大十岁。”
“现在我在跟你隔着时间通话,但明天我就要去给你扫墓了。真的好魔幻啊。”她喃喃道。
从一开始的一腔热血,到后来发现自己也是其中的一环,蓦然回首,丁遥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的了,这条路走得太理所当然了,而她就好像舞台上的木偶,被人提着脖子一遍遍上演着相同的剧情了。
也许是相机能力的衰退,那种被操纵的感觉愈发强烈,她需要一点确定的东西,让自己落下来,她需要证明,这段离奇的经历,不是自己的幻想、自己的错觉。
“薛问均,你活下来吧。”丁遥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说那么??多,“起码,让我帮你过个像样的生日。让我也见一见二十九岁的薛问均。”
2
学期进入末尾,新的竞赛日程下发到了竞赛队。
薛问均也收到了老师的电话。他本来是不想去的,但听说刘东已经确定参加,又改变了主意,哼哧哼哧地跑来,坐到这一场队内会议里。
带队老师是听说了他受伤的事情的,见到他的时候还很惊讶。
薛问均则在会后,当着全队人的面,拿出了退队申请书。
这下,他再也不可能走保送了。
他余光看向刘东,对方仍旧是木着一张脸,埋头不知道写些什么。
不管是从现在的赵晓霜,还是从十年后的丁遥那里,他都知道了刘东不为人知的另外一面。
薛问均很困惑,他发觉自己从未了解过他。
刘东收拾好书包就往外走。
薛问均先一步拦住他。
“让开。”
“我有话想跟你说。”
薛问均身上的绷带都拆得差不多了,有几处结痂的伤口,看起来有点滑稽。
“没什么好说的。”刘东侧身从他身边穿过。
“赵晓霜。我都知道了。”薛问均提高音量。
刘东脚步果真一顿,语气更加冷:“所以呢,你来兴师问罪,觉得我动机不纯么?”
“不是。”薛问均跟上他,“我不在乎这个。”
刘东笑了声,回过头来,语气嘲弄:“是啊,你当然不在乎这个。你一直要什么有什么,随便只要勾勾手,你爸妈就会全部满足你。你是世界的中心啊,其他人有什么能入你眼的?”
薛问均蹙眉:“我——”
“你不觉得自己活得很假吗?明明享受着一切,却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过你的生活啊?你呢,不知道活在什么幻觉里,觉得别人都亏欠了你,不开心写两封‘遗书’吸引别人主意,开心了就当这事儿从没发生过。你有病了不起吗?你自己不想活了关别人什么事儿啊?”
不知积压多久的怨念,终于在此刻撕开口子,露出爪牙。
“谁家没有不开心的事儿啊?谁不能有自己的脾气个性了?凭什么你就比别人更惨,难道就因为你是为你那个哥抽了点血,你就比别人高贵吗?”
“刘东!”
“怎么?不高兴了?这不是实话吗?要不是你哥病了,你根本不会被生出来,现在他死了,你成独生子了,你得意死了吧?谁知道你爸根本不在乎你,天天念叨的还是你那个死了的——”
薛问均再也忍不住了,一拳直接照着他挥过去。
刘东猝不及防,被揍了个踉跄,他稳住脚步,嘴上还不停:“怎么,不准人说实话是吗?那能怎么样呢?现实就是你连个死人都比——”
啪,又是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