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我也糊涂,竟就回了一句‘陛下安心,若大臣有过,不必太子烦忧,我自处置。’”
刘洎提起旧事,也很是懊悔,自己这一生啊,真的毁在一张嘴上了。
“先帝闻言大怒,立时斥责我僭越狂妄!”
“当年事便如今日事!”
“褚遂良!先帝托孤之语称‘汉武寄霍光’是信重臣下,但你口出此语,便是僭越欺君!”
“便如我当年言语不谨狂妄一般——先帝在时若听此语,必不能容你!”
不等褚遂良答话,又道:“不,这话也错了。先帝在时你也不敢如此!不过欺陛下年少新君罢了!”
姜沃听得酣畅淋漓:果然,还是得上优秀的匹配机制。
能打败魔法的只有魔法。
褚遂良言必称先帝言行,如今终于叫刘洎的‘先帝旧例’堵的说不出话来了。
而刘洎甚至不等长孙太尉开口为褚遂良求情。
他直接先寻上长孙无忌了。
“听闻太尉曾与陛下道,君御天下当如先帝般虚心纳谏?”
“这倒没错,先帝当年乐于纳谏,愿闻愆失,哪怕魏相当面穷诘也能包容。”
刘洎还抽空对上头的皇帝行了个礼:“陛下是当效仿先帝。”
然后转头就厉色对长孙无忌道:“但你长孙无忌也不是魏相!”
“魏相当年身正心直,于陛下谏言并无私心——不荐亲族,不结朋党,所谏自然令人信服!”
“但你如今举目四望,朝上岂不都是你长孙无忌的人?”
“且当年你既力劝先帝我心不轨,不能留之,今日为何又要保褚遂良?”
“如此前后不一,你也有颜面再谏陛下?”
长孙无忌已有许多年未受过这等当面厉折,当即大怒!
“刘洎!尔乃罪臣,安敢……”
刘洎都不等长孙太尉说完,直
接干脆利落打断:“是,我确是罪臣。”
然后与皇帝行礼道:“臣之罪,正在于言。”
“先帝早些年就曾斥责过臣‘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果然,臣终以此罪”。
刘洎叩首道:“陛下,圣人有言: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
“还望陛下以臣,以褚遂良为例,重惩此罪,严明正法,以警示朝堂诸臣。臣甘领其罪,虽死不悔。”
言下之意:我有罪我干脆认了,褚遂良也必须得罚!
姜沃大开眼界:真的是,极限一换一。
恨的力量实在太伟大了。
自皇帝登基后,太尉一脉应当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实在是论起先帝来,诸如韩瑗、来济等年轻宰辅,完全是插不上话。
而能插上话的李勣和于志宁,似乎都被刘洎惊到了一样,一言不发。
大概是这一场廷辩听得实在舒心,皇帝面色上看不出一点昨日的怒气和病容了。
皇帝一锤定音:“刘卿所言极是。朝不可无规度。”
“褚遂良出悖戾之言犯上,构陷朝臣。念及先帝旧臣免死罪,去其爵位。按先帝例,贬为爱州安顺县丞。”
见长孙无忌要说话,刘洎再次打断:“臣亦请陛下降罪。”
皇帝颔首道:“刘卿虽亦有言语之罪,但一来当年高句丽之言,为褚遂良诬告,二来,卿已然做了七年清水县丞。”
“便升为刺史吧。”
皇帝顿了顿:“刘卿已在桂州待了数年,不如换一地——爱
州刺史如何?”
刘洎立刻应下:“罪臣谢恩领命!”
从此后,他就是褚遂良的上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