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旧事,她眉眼柔和下来,带着怀念。 侧眸看向元光时,圆融皎洁的眸子犹带感怀。
“元光娘子是东官郡少有的女武官,是女子中的女子,让我想起了那位年轻聪颖的女仵作,所以才有此一问。”
江定安明白,若想要从交谈中套得别人的秘密,惟有先将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
果不其然,元光眼中的警惕涣然冰释,变成了隐隐的同情,她想了想,觉得即使说出这些旧年的经历也无伤大雅,不算违背长史的话。
“我从前确实在慈济局当过一次仵作,给孤儿摸骨测龄。”
只是,当年官署之所以让她给慈济局的孤儿摸骨测龄,目的不是完善那些孤儿的信息,让他们快些找到亲人,而是为了找一个落江的犯人。
十岁的江定安,与那位幼小的犯人只有一岁之差。
联手
原来当年为她摸骨测龄的女仵作就是元光。
江定安眨了眨眼,倏忽感受到身下的颠簸,下意识抓住车牗。
“那,元光娘子可曾记得当时的情形?”
元光似乎想起什么,冷峻的神色变得有些深沉,声音低沉下来,“过去太久,我记不清了。”
既然她这样说,江定安也不好多问,无论元光记不记得都不重要,她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元光是杜筱清麾下的武官,受他差遣调度。
元光的存在对她而言,是可能揭穿她身世的威胁,还是如今随身保护她,为她所用的护卫,全看杜筱清如何想。
看来快些着手调查杜筱清身世之事了,江定安垂下长睫,在心中想道。
已经取到了足够的双齿草,江定安便开始为丹心解毒。
苦涩的药香弥漫在后罩房的开间内,丹心举着药碗,将里面的药汤一饮而尽。
随后搁下药碗,猛地捂住嘴,皱着脸,忍了片刻终于将药汤咽了下去。
江定安就在一旁默默观察她的反应,比起白梦之,显然丹心更擅长忍耐。
她煎药时尝过这种药汤,只一口下去,五脏六腑都泛起苦涩来,难以压制,只能慢慢熬过去。
看着丹心苦巴巴的脸,江定安从袖中掏出一袋蜜饯和酸果子递给她,虽然聊胜于无,至少能压一压苦味。
丹心接过袋子,从里面倒出几颗果子含在口中,腮帮子微微鼓起,朝江定安露出感激的笑容。
江定安也不多留,叮嘱丹心好好修养,随即便走出开间,一出门便看见了杜筱清。
他身子挺拔,犹如劲松,立在通往后罩房的檐廊下,粲然光亮的凤眸静静地望着她,目光仿佛能洞察一切。
江定安迟疑片刻,下意识伸手带上身后开间的门,确保从杜筱清看不到里面的情形,这才朝他的方向走来。
“你怎么来这了?”她语气自若,问道。
“你想要医治那个女使,却忘了一件最要紧的东西,身契。”杜筱清道,“只要他们一家的身契还拿捏在白氏手里,他们就是任由白氏摆弄的棋子。”
江定安沉默不语,她已经将丹心一家调到惊蛰楼,自以为丹心从此脱离了白夫人的牵制。
至于身契,即使身契在白夫人手里,难道她还能越过杜筱清处置惊蛰楼里的人么
她自认为想得还算周全,直到杜筱清将一迭纸笺放在她面前,上面详细记载着这几日丹心在何时何刻与刘姑姑见面,甚至连二人的对话也记得一清二楚。
江定安略看了几眼,发现丹心说的都是她煎药的法子,以及服药后的种种感受。
若她是丹心,一家老小的身契都被人拿捏在手里,就如同头顶悬了一把剑,即使得到短暂的庇护,却永远不知道这柄悬剑何时会落下。
她明白丹心的处境,江定安这样想着,心里忽地咯噔一下,李掌柜!
白夫人既然利用丹心试药,看到丹心情况好转,必定会想法子效仿,他们第一步就是寻找双齿草。
她采药离开时雇了人手照看李掌柜,不知那些人能撑到几时。
江定安此时只想快些赶到李掌柜那边,想法子将他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杜筱清将她眼底的情绪看得分明,不动声色地问道:“若是有人服药后毫无反应,如何判断那人是否用过煎香饮?”
他善于审讯,总是在她心急如焚时问出一些难缠的问题。
江定安的眸子暗了暗,一面快步走出檐廊,一面脱口而出:“那药汤苦涩难忍,若是他毫无反应,要么就是味蕾失灵,要么就是强忍着不让人看出破绽。”
她想,她大抵知道杜筱清说的人是谁。那个人是东官郡的郡守,明载舟。
杜筱清在怀疑明载舟,怀疑他曾经服过煎香饮,又不能把上级关进三旬牢,所以才要用药汤去试探。
而她要做的,就是为杜筱清的怀疑再添一把火,直到他深信不疑。
即使这句话是她匆忙之际不假思索说出的,杜筱清也没有立即相信,他的眸光微垂,落在她凌乱的裙摆上。
江定安走得太急,襦裙宽大飘逸的裙摆重迭在一起,布帛晃动间,刺绣浸染而成的色彩折射出的片片光影在后面追着她的步伐。
一路回到内院,江定安揭起摆在衣箧的幂篱,罩在头上,正准备出府。
她即将走出门口时,身后传来杜筱清不紧不慢的声音,“娘子留步。”
江定安抬起的脚顿时悬在半空,她还未回首,杜筱清接着道:“那位老先生,我已经安置好了。”
李掌柜珍爱那片双齿草,是绝不会轻易离开的,即使是她也无法劝他离开,何况是身为杜家人的杜筱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