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定安回首看他,目光微冷,“你对他做了什么?”
杜筱清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窗前,手提玉壶,很有闲情逸致地给杨柳叶浇水。
江定安的目光顺着杜筱清的视线落在窗前,茂盛的杨柳叶浸在萧索的秋风,修长的叶片被水珠打得低垂,枝叶的影子和窗棂四四方方的影子交织在一起。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陡然想起大婚那日拜高堂时,透过团扇,她似乎看见两个主位之间的茶几上摆着一盆新鲜的杨柳枝。
现在想来,象征着别离的杨柳出现在大婚这样喜庆的日子,其中必定有古怪。
只是当日她看得并不清楚,不能确定后院窗前的杨柳与茶几上的是不是出自同一枝。
如果是……江定安想到此处,胸膛中的心陡然高高提起。
再看如今正在浇杨柳的杜筱清,看他一如既往温润含笑的面容,她突觉有些心惊肉跳。
种种复杂的想法在江定安脑海中浮现不过一瞬间,正在浇水的杜筱清似乎并未注意,他看着玉壶中的清水涓涓而下,将杨柳底下的土壤大片大片地濡湿,轻描淡写道:“没做什么,老先生也想换个住处。”
江定安并不相信他口中的“没做什么”,但是现在出府也找不到李掌柜,她只得按下心中的担忧,折返回来。
不经意间余光瞥到放在案上的纸笺被风哗哗地吹动,她下意识伸手按住欲飞的纸笺,再次端详起上面的内容。
一目十行地看过一遍之后,江定安终于发现了些许细微的端倪,丹心与刘姑姑交谈中提到不下三次沈府医。
而这个倍受器重的沈府医,他的全名叫做——沈莲塘。
这个沈府医,是之前那个帮助义安济白家出售‘莞香’的沈莲塘么?
她怎么记得,那日在黄老爷府上,杜筱清已经将沈莲塘一干人都带走了。白家假制莞香案告破还不足三月,沈莲塘已经出狱了么?
还是说,沈莲塘已经被杜筱清收为己用,成为安插在白夫人院中的探子?
仅仅只是看到一个名字,江定安脑中便闪过无数个猜测,她想得有些出神,不知不觉抬起眼眸,恰好与望过来的杜筱清对视。
杜筱清已经放下玉壶,取出腰间弯刀,慢条斯理地修剪着杨柳枝上枯败的枝叶。
明亮的窗光落在他的侧颜上,高挺而优雅的眉弓下,一片阴影覆盖住粲然生辉的凤眸,让人看不清他眼底晦暗莫测的情绪,只能看见刀锋顶端淬着一抹寒光,以及光滑的刀面倒映出的一汪随风流动的碧影。
纵然看不清他的神色,江定安依旧无声地与他对视,同时一个可怖的猜想浮上心头。
若是沈莲塘成了他的暗探,那么,白夫人要利用无辜女使试药之事,他不可能不知道。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知道,但是这件事依旧做成了,并且是在他的默许下做成的。
想到这里,江定安心底忽地泛起一阵凉意,她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为了复仇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但是还没到牵扯无辜之人入局那种丧心病狂的程度。
看着眼前人安静地修剪树枝,一副岁月静好与世无争的样子,江定安心头蓦然生出一股怒意。
“长史既然如此爱重这片杨柳,为何不给它松松土?”
杜筱清用刀锋细细磨去枝叶绒毛的动作陡然停下了,修长如玉的指尖擦去刀锋上的绒毛,直到刀面重新焕发光泽,他将弯刀收入鞘中,这才垂眸看向江定安。
“江定安,”他沉声唤她的名字,“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丹心的事,并非我有意促成。”
自从成婚以来,杜筱清一直唤她娘子。现在猝不及防听到这个称呼,江定安忽觉有些不太习惯。
至于杜筱清所说的话……他是在向她解释么?江定安有些不可置信。
无论丹心在背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既然她答应了尽力为她祛毒,那她就会说到做到。
根据她之前对白梦之的观察,结合这两日丹心服药后的变化来看,女子与男子的体质大不相同,适宜女子的剂量,并不适合男子。
那么,她能不能以此入手,让白夫人对她言听计从呢?
只是,单单丹心一个人的说辞,恐怕还不足以让白夫人信服,她还需要一个帮手。
想到这里,江定安朝杜筱清走去。
杨柳枝
柔和温暖的阳光透过纱制的窗面投到江定安头上,被窗棂切割成矩形的光芒倾覆下来,将她浓黑油亮的发髻照得如雾,同时斜斜落在她神清骨秀的面容上,修长挺拔的颈子上,被光照到的肌肤生出白壁般柔美皎洁的光晕。
杜筱清终于不再看杨柳枝,转而将目光投到她身上,寒霜似清冷剔透的目光自上而下,寸寸扫过她的身体。
江定安迎着他的目光,慢慢走上前去,伸手按在他腰间的玉衿上,指尖勾住其中一只玉环,顿了顿,随后轻轻拉了拉。
杜筱清从善如流地取下她发髻上的华簪翠钿,随手掷在妆箧里,金玉宝饰落入妆箧,发出一声铿锵悦耳的脆响。与此同时,一只大掌托住她松散下来的鬓发,另一只则环住她秾纤合度的细腰。
……
结束后江定安倍感疲惫,倦怠中透着隐隐的餍足,她披发躺在帐中,柔顺的发丝流淌开来,恰好与杜筱清的头发交缠在一起。
她正准备小憩一会儿,闭上眼,蜷在温暖舒适的绣丝衾中打盹。没有留意到枕边之人不知何时早已不知去向,几乎就要坠入梦乡之际,被衾下一只大掌冷不丁地拉住了她的脚踝,杜筱清的声音从被中传来,蕴含热气的气息格外得低沉,透着微微的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