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定安一瞧见他,幼时的记忆便翻涌而出,直到如今她还有些难以置信,记忆中那个儒雅俊秀的爹爹,竟然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她镇定下来,朝李父伸手,示意他过来。李父显然有些害怕,张开口嘶哑地唤着元光,那节短短的舌根发不出一丝完整的声音。
江定安凭着口型连蒙带猜看懂了他的意思,他在对元光说:“昭昭,那是什么人?”
数日不见,爹爹已经不认得她了,甚至将她错认成了别人。
江定安无比平静地意识到如今的情况,她看向元光,元光略带歉疚地解释道:“下官略懂医术,这段时间奉长史之命为老先生治疗,老先生年老体虚,神志不清。下官本不善医身,至于医心,更是有心无力。”
元光与此事无关,江定安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她向李父走去,主动拉过他的手,一笔一划在他掌心落下一字。
她能感觉到李父的手有些畏缩,扭曲变形的骨骼正在发着抖,尽管手已经废了,李父还是尽力地辨认着那个字,他眼神澄澈,有着和孩童一样的懵懂天真,以及透着固执的认真。
他好似认出了这个字,好似没有,一丝反应也没有,只是兀自看着江定安傻笑。
也不管元光是否会将他们的对话禀报杜筱清,江定安索性将那个字说了出来,措辞简洁,确保李父能听明白,“虫,是不是虫子吃了这个?”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长案上的香盒举起来,打开给李父看里面的香料。
李父闻到莞香的气味,瞳孔剧烈一缩,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猛地点头,手舞足蹈比划出一个手势。
江定安仔细辨别了一会儿,终于辨认出这是举着火把焚烧的动作。
联想到了在东官郡流传已久的传闻,她瞬间明白了李父的意思,要烧,要将虫子焚烧殆尽。
线索
提起虫子,李父好似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神色惶恐,猛地抛开江定安的手,一连退开数步,最终抱膝蜷在正堂楹柱的阴影下。
江定安想要靠近他,谁知他变得十分紧张,蓦然伸出手胡乱地拍打着衣裳,动作剧烈,好似要从身上抖掉什么一般。
静立在远处的元光立即上前查看,江定安也上前握住爹爹在半空中乱挥的手,目光陡然一顿——
透过李父松动的圆形领襟,能看见底下布满白斑的苍老肌肤。
白斑……
似乎有什么被她忽视的细节在脑中一闪而过,当时并没有在意,如今怎么也想不起来。
江定安若有所思,她知道李父如今精神紧绷,不宜多留,此刻提起母亲的事可能会刺激到他,准备好的措辞没有用上,只好命人将他悄悄送回去。
看着李父的背影消失在廊腰缦回的曲廊中,江定安心中的疑窦越加浓郁。
她想了想,将盒中的香料分别装到两只小盒中,取来双齿草碾磨成汁水,细细地涂抹在其中一只盒子的盒身上。
又唤来元光,将两只盒子交给她,嘱托她去办一件事。
很快元光就携着两只盒子归来,江定安打开盒子一看,发现涂有汁液的盒子里面的香料并无变化,反观另一只盒子,里面空空如也。
她用指腹摩挲着盒身,里里外外看了数遍,没有发现虫子的踪迹。
看来她的猜想十有八九是真的,而双齿草就是驱虫的关键。
她无意透露双齿草的存在,打算先将盒子交给周管事,交由他们验证。盒身上的双齿草的气味还未散去,至少能拖延一段时间。
想到此处,江定安便派人将玉盒交给周管事。
周管事屋外,惊蛰楼的女使刚刚放下东西离开,转头便碰见了一人,于是朝她行礼,“刘姑姑。”
刘姑姑挺着脖颈,淡瞥了她一眼,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等到那个女使离开,她侧眸问身边人:“那是惊蛰楼的人?”
等到肯定的回复,又听到那是前来给周管事送东西的,刘姑姑眉梢微挑,屏退来往的下人,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内。
…
惊蛰楼正堂,这是送完玉盒后周管事首次登门,他此番脸色不善,一板一眼地转告杜问嶂的话。
“少夫人,您不必再去聚兰斋了,陆娘子已经想出存香的法子,家主令她领辖城北与义安济两处分号。”
江定安略带疑惑地问道:“我送去的玉盒没有用处么?”
听她提起玉盒,周管事亦是有些捉摸不透,这少夫人和陆皎送过来的都是玉盒,就连样式也是一模一样。可少夫人送来的玉盒毫无用处,陆皎送来的倒是能防住……
他也是人精,自然能看出其中或许有些端倪。只是,这与他毫无关系。
双齿草的汁液这么快就失效了?
江定安顿感意外,更让她意外的是,陆皎竟然想出了存香的法子。
周管事对莞香无端消失的缘由讳莫如深,口风严密,无比谨慎,不见得会将事情的来由告诉陆皎。
那么,陆皎是如何在一无所知,半知半解的前提下想出存香的方法的?
“陆皎送的玉盒能够存香?”
面对江定安无缘无故抛出的问题,周管事下意识想要回答,这个答案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秘密,但是他不可能无端端告诉这位素味平生的少夫人。
是以,周管事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
江定安默默地观察着周管事的脸色,已然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做出竭力压抑怒意的表情。周管事见此暗暗摇了摇头,这少夫人果然沉不住气。
等到周管事告辞离去,江定安脸上的怒意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