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灯盏的光芒流淌在獠牙般的门钉上,匍匐于暗夜中的巨门注视着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天一驻足良久,而后轻轻推门,霜白月光随着缓缓裂开的缝隙一拥而入,飘然洒落在冰冷的血红玉砖上,徒留下一道寂寥的黑影。
咻——
箭如流星,火光坠落,微黄的星点在寂夜中散开。
仿佛来自遥远记忆中的一箭贯穿了他的眉心,天一目不转睛,直勾勾地盯着远处的那道身影。
“孤光……剑主!”嘶哑破碎的声音豁然响起。
雪色身影从幽深的黑暗中渐渐走近,轻灵有序的脚步声敲碎了夜的寂静,天一听见了齿列碰撞的声音,连同一股彻骨的寒意将他包围得无处可逃。
身后天幕重云如墨,乌沉欲滴,如弦丝雨乍然转急,雨珠如帘遮天盖地。
猎猎长风将大门彻底拍开,雨珠无拘无束地迸溅而入,浸湿了殿上摇晃的帷幔纱幕。
挺直的背脊轰然塌陷,天一如当年一般匍匐在他的面前,恐惧统摄了他的心神,每一寸骨头连同心一起为眼前的那个人俯首称臣。
“天十八,快……逃……”鲜血模糊了记忆中的眉眼,“天一”双目圆瞪,头颅乍然坠落,伏在他的身上失去了声息。
烈烈火光直冲云霄,清光破云而来,数不清的尸体横陈在惨白月光下。火光与黑衣交错的背景中,那个人以剑支撑,垂着眼,半跪于地。
“沈清寰出身仙门,出手怎会如此狠辣无情?”
“你当他生来吸风饮露,清贵无比?他本是凡间暗卫出身,入门时根骨低劣,得离情仙尊相助,历经脱胎换骨之痛才得以筑基。”
“沈清寰战功赫赫,剑下不知斩了我魔道多少天骄,日后定是我魔道心腹大患!”
“……”
泼溅的大雨中,滚落于地的灯火彻底熄灭。
人火消隐,天火临世,倏然间一道炽白粗壮的光焰从天而降。
轰隆!
惊雷照彻那张如神如魔的面容。
无边无际的火焰与乍然升腾的白雾充斥了天一的视线,满室如昼的光明中,他见到了那张此生不忘的容颜。
那人风采一如往昔,抬眸看来的目光漠然平静。
此时恰如彼时,四周狂风乱舞,风助火势,天十八藏在温热的尸体群底,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他在火光中睁眼,却被那道清寒的目光冻住了魂魄。
呼吸已经被忘却,金丹之上本就不需要呼吸,此刻恍惚间他却好似回到了自己还是个凡人之时,手无寸铁,待人宰割。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人再次闭上了双眼。
彼时的天十八知晓,对方已竭尽全力,无力再战,连那投来的一眼,都模糊得辨不清眼前。
而他已然被骇破了肝胆。
无边微雨自天际垂落,他再不睁眼,只静静地运转功法,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彻彻底底的死人。
自那之后三百余年,天一困在那场经年难忘的梦魇中,再未说过生人的言语。
而在这风雨交加的此刻,过去的三百余年时光如同幻梦一场,那位熟悉又陌生的孤光剑主身披冰雪,正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将死的邪魔。
天一跪在大雨前,跪在月光下,跪在记忆里的那场烈火中,看着那个人向他缓缓行来。
他的声音嘶哑如厉鬼,带着久不见阳光的阴冷,“我知道,我一直知道,这条偷来的命,终究是要还的。”
向他行来的梦魇无动于衷,面上依然是如冰如雪的冷。
泪水从那张面具的孔洞中渗出,黑衣人“嗬嗬”笑了起来,“剑主,您成名三百七十九年,剑下斩尽邪魔无数,如今魂断剑主之手,也算是对在下的恩赐了。”
他这话说得痴狂,疯疯癫癫地让人惊异。
而那个人只是停下了脚步,话语中颇有几分倦懒的味道,“既有此心,不妨为本君解忧,自己亲自动手。”
那道在耳边徘徊了三百余年的声音再次响起,天一颤抖着伏在地上,身上已软得没有了力气。
耳畔惊雷响彻,眼前炽白耀眼,天一恍惚一瞬,才发现映入眼帘那抹白色,是一双纤尘不染的霜履。
身旁烈火像是要燃到此世终焉,在大殿的四处蔓延,天一看见烈火攀上那如云的衣摆,扭曲的纹路像在描画那年泼洒的血。
像是欣赏够了闹剧,天一又听见那如梦如魅的声音,“既敢助纣为虐,为本尊的敌人办事,怎的如今竟没有胆子自我了结?”
天一“嗬嗬”地笑着,他的头颅伏在那双霜履旁不断敲击,所幸他修为颇深,未曾渗出血来。
雪衣人脚步轻缓地远离了他,向着地上遗落的灯笼处移动了几步。
“剑主!剑主!是在下胆大包天,这一切都是……嗬……嗬!”
剎那间,蜿蜒血色如藤蔓般从天一身体内部破开阻隔,密不透风地将他整个人包裹。不过一个眨眼的时间,原地的一滩血水就在血红的火焰中焚烧殆尽,连丁点儿尘埃都未剩下。
“哇哦。”半晌,原地响起了一道惊疑不定的少年声音。
沈无惑停下启动杀阵的动作,挪动几步,蹲下身来好奇地观察着方才天一停留的地方。
他伸出一只纤长的手指,封锁了那方空间,用灵气细细地筛了几遍。
“好干净呀!竟然一点东西都没有剩下,还是说我的修为太低,没有看出来呢?”沈无惑蹲在旁边好奇地呢喃着,他对这些奇门异术、道法心决之类的东西一向喜欢。
见一时研究不出什么结果,沈无惑站起身来,将面前那方封锁的空间收入自己的须弥界里,又在原地留下了一粒微不可查的种子——如果对方在原地死而复生,种子会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