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春收起话筒,剪断电话线,将电话机子扔进一只大口袋中,然后去桌上把从戈亚民身上搜到的东西悉数也扔进那只口袋,扫清战场才能给他松绑。
这间屋子,门是钢铸铁的材质,吊灯虽亮、床铺虽洁,但没有窗户,看不到外界,除了燃着火的西式壁炉和桌椅,屋内没有其他陈设,就连卫生间也没有一丁点具备杀伤力的物件。这是一间密室,但比重庆的渣滓洞看守所还严实。
特务出动,不论落入何等境地,必然先研究环境,但戈亚民双眸未启,仿佛已经了然。
这种镇定让黄春有点琢磨不透,虽然门外林家班守护,但上去松绑时也有些犹豫了。
心下回想对戈亚民之前所做的调查:黄埔系甲级优等,但军校以谋略为重,武力方面的课程不过是些擒拿散打的科目,学得再精,也无法和林家班这种正宗武行相提并论,加之手枪被卸,赤手空拳绝不占优势。也许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戈亚民才不浪费时间去端详环境,毕竟他从不做无用功。
最关键的是,三爷也有吩咐,等姓戈的清醒后就给他松绑,似乎完全不考虑他会动手。
“怎么,怕了?”
戈亚民闭着眼并不耽误洞察到身边人的状态。
黄春立刻回神,继续松绑,但心中却不着痕迹地提防着,毕竟这是个一等一的特务,真要逃总有的办法。不过他多心了,戈亚民并没有搞事情的打算,松绑后起身活动了活动手腕,目不斜视地出声道:“吴西园在哪?”
黄春观察了他一会,才放下心来,继续跨坐回凳子上烧材料,说:“中午的火车,现在大概快到天津卫了,随后南下换轮渡,到菲律宾包橡胶园,做小老板。”
“你们认识他多久?”
“一礼拜吧。”
戈亚民系着军衬衣袖扣的动作停住了:“他不可能叛变!”
黄春冷笑,说:“我也好奇啊,所以送他下山的路上我问他为什么,你知道他怎么答复的吗?”
黄春慢条斯理地将文件一本一本丢进火中,说:“他给我讲了两个故事,一个是抗战期间,国府高官私吞前线救命物资到黑市上出售的故事,一个是抗战胜利这半年‘五子登科’的故事。”
五子登科是眼下无人不知的现象,抗战胜利后,国府向各大城市派出大员接收敌伪物资,没想到这成了大员们发横财的机会,他们的所作所为,被民众讥讽为“五子登科”,即抢金子、房子、票子、车子、女子。
“你说,在这种贪腐面前,信仰值几个铜子儿。而且我们给的多,只要足够多,不用认识一礼拜,一小时就够了。”
戈亚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时海东抱着一沓材料进来了。
“哎,醒了?”海东道。
“醒了。”黄春说,“东哥你烧吧,我出去抽根烟。”
戈亚民虽然早已把方丞身边的人调查的底朝天,但真正见面是不会拿正眼看他们哪一个的,黄春开门离开后,他冷冷一声:“有烟吗?”
屋里只有他和海东,海东知道他问的是自己,放下那二尺厚的材料,说:“没,师傅不让抽烟。”
说着朝门口出去了,很快回来,手上拿着一打锡筒装的雪茄烟。
操,冷血特务头子几乎感动。
然而接下去更离谱,林海东冲他眨眨眼,说:“从三爷那儿偷的。”
要不是海东是根愣葱的名声之前在调查记录上重点标注过,戈亚民只怕会觉得他比黄春还狡诈几分,毕竟戈亚民是个天天跟耍心眼的人在一起的特务头子,这种见面自来熟的滑头他见多了。
他漠然咬上雪茄。并不领情!
海东不介意,兀自去壁炉前烧材料,先前在书房跟黄春争论过戈亚民怎么会这样轻易栽到三爷手上,黄春认为是应了洼地横行平地摔跤那句古话,说换成是同行,栽的不至于这么顺溜,全是轻敌不设防惹的祸。
但海东认为有第二种可能,那就是戈亚民见坑不躲,故意跳进来。
他说这话时黄春嗤之以鼻,问他为什么要故意跳坑,他脑子钝说不上来,但他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他就是这样,一辈子都学不会防火防盗防诈骗,永远觉得世上没有纯粹的歹人,便是江洋大盗都可能有第二种可能性,就算前面没有,走着走着也许就有了,中间没有,到后也许就有了,比如这位戈先生,都说他又图利又图爱,但事情简单时他可能这么想,等事情闹复杂了,搞到老的小的连娘带舅都来围攻一个弱女子西门音,他就总该感到胜之不武了,原本施恩可能得来图报,现在吃相太难看,他也许就索性撂挑子了,男子汉大丈夫,只要自己有能力有本事,不靠什么军火外力加持该升官照样能升,何必靠父母亲戚生拉硬拽往上爬,这就跟我们家海潮似的,师傅叫他朝东他非要朝西,师傅叫他朝西他非要朝东。
“啪”的一声,海东拍了下脑门,“对呀,刚才我怎么就想不起这么说!”
戈亚民平日遇大事面不改色,但这种愣葱一惊一乍却聒噪的让他皱了一下眉,
他闷闷抽烟,愣聪却把他当听众,转过身来说什么第二种可能。
“戈长官,你说我说得对不对,你是见坑不躲,故意跳进来的。”
粗大的雪茄被这句话震得落了一截灰,戈亚民这回终于正眼瞧他了,上下打量一遍,心道这岂止是个愣葱,这就是个傻瓜。
粉绸壹
窗外风雨如晦,西门和母亲在收拾行李包裹,刚才方丞和她通了电话,形势严峻,他们决定提前离开北平,明天夜里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