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闻言,又凝视他良久,终于“嗯”了一声,道:“待到明年,萧显离京,阿棠恐怕也不在,哀家恐怕也要去地下陪伴□□皇帝,你难道让萧宛一人在太傅府待嫁?哀家会让钦天监也为你们择一吉日。腊月不可娶亲,那便在霜月,你们要好好准备。”
“是。”
☆、行刺(一)
霜月初一,狄部派来的使者便已提前到京。说是为了元旦朝贺而来的使臣本欲在都城驿站内留宿到元旦,可几个异族人在京都行走难免显眼,三日后皇帝便知晓了使者提前到来的消息。
今年元旦是李岫登基后的第一次大朝贺,有不少番邦使臣都提前准备,尽早上路,除了狄部求和的使者,蜀王陆昶的长子也来到了京都。于是李岫决定于十五月圆之日提前在挽华苑设宴,又是京中一盛事。
挽华苑乃是西城外的一处皇家猎苑,此苑占地千亩,苑中有鹿、狐、狍等兽,又有鹤、雕、海东青等禽,每年春秋季皇帝总会来此狩猎。此处亦有点将台,作虎贲、羽林点将练兵之所。另有仿江南的拂懿、明光等十六馆风景婉约秀丽,供太皇太后、皇帝与公主后妃居住赏玩。
如今寒冬将至,虽不能狩猎,但在苑中赏雪也是一件美事。只是不同于禁宫,挽华苑占地广阔且多山林遮盖,对于安全防卫有不小的挑战。本来临近年关,便是光禄寺忙碌的时候,如今又多了这一场,萧元清每日忙得脚不沾地。终日与羽林中郎将方淮巡视苑中,生怕出了小错酿成大祸。
萧显已于十月廿九在太傅府迎娶了孙氏贵女,结两姓之好。谁也没有想到婚后不到一月,皇帝已经任他为林州刺史,年后赴任。在赴任前,萧显每日需到尚书省学习事务。
“今夜挽华苑夜宴,阿宛不去么?”天将傍晚,顾和徵站在窗边望了望那橘色的夕阳,不禁问道。
萧宛正于案前专心致志临摹经文,只道:“不想去。”
“天色渐暗,夜间抄书是要伤眼的。”他笑着从她眼前敏捷地抽出了那本经书,“而且我觉得,太皇太后不会再找你要经文了。”
她还不知道他已经在歆寿宫将自己出卖了,但是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她放下笔狐疑地问道:“为什么?”
顾和徵忍住笑意,道:“我猜太皇太后体谅你婚期提前,诸事繁忙。”
她皱眉仔细想了想,道:“可是我并没有诸事繁忙啊?不抄经……我要做些什么呢?”
他们的婚期被钦天监定在了十日后,她本就于女红上不甚有天赋,更何况府中有最好的绣娘为她准备,自然不必亲自动手。
顾和徵沉吟片刻,道:“贺世叔前几日托我在京都为他府上千金制一凤首箜篌,今日乐匠刚刚送来,还未送走,你要不要看看?”
她没有碰过这庞大的乐器,只曾经在宫中听过乐师演奏,倒是确实有些新奇。她用食指随意勾了一弦,“铮”地一声,清脆而空远,听得出这琴是名家手笔。
顾和徵大言不惭地指导着她的坐姿,她的手臂姿势,抓着她的手一根弦一根线去拨,她本以为会弹出一串美妙音律,结果听到的只是荒腔走板,这才知道他只是在瞎弹。
“所谓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看来顾公子的琴技……”她顿了顿,“恐怕是有生之年都达不到此境界了。”
他们二人相视一笑。萧宛突然在想,是不是直到奔赴黄泉,他们都会这样充满默契而带着互相才能理解的趣味,怀着此生最大的喜悦度过?这真的可以吗?她从没有见过一个人比现在的自己更喜悦,会不会这只是一瞬,下一瞬变会急转直下?
就在此时,门外有人敲门。
“公子,有位内监在外求见。说是陛下急召您去挽华苑。”
他们对望片刻,皆觉得奇怪。
他站起身对门外人道:“进来回话。”
一个容貌分外普通的中年男人这才推门而入。萧宛已经知道此人乃是贺宅中的管事,而且这座大宅中几乎每一个奴仆都是这样毫不显眼的模样。
“公子,贵女,挽华苑内出事了。半个时辰前,刚刚开宴,狄部使者欲行刺今上,幸而被裴小将军救下。如今猎苑内乱作一片……”
萧宛腾地站起身来,二人相视皆是神色凝重。
马车奔赴京郊。
“阿棠和玉甯恐怕还在苑内,我务必要将他们带出来。”她语气坚定。
他想了想,忍不住问道:“你只担心弟弟妹妹,李岫召我去,你不会担心吗?”
她认真道:“他不会对你怎样的。我猜寻常的刀剑伤不必急召你去,或许是那三个狄人服毒了。苑内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叔父身为光禄卿,定然难辞其咎。”
他目光深沉,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过会我让一个可靠的人跟着你,尽快找到他们便回去。”
她点了点头,心中说不出的感觉,只是对他一笑:“你自己也要小心。”
入苑后,她下车时,身后除了楚月多了一个面容寡淡作侍女打扮,却目光锋利的女子,名叫飞琼。
三人走着,飞琼低声道:“贵女,属下打探过,现在宴席已撤,皇后带着诸女眷在千黛馆歇息,只有太皇太后身体欠佳,贵妃有孕在身,二人被先行送回宫了,外臣俱滞留在明光馆,馆内各个出口已经被封,只进不出。”
看着周遭几乎五步一岗,也能感受到如今苑中的肃杀气氛,她现在也不想去千黛馆对着那些女眷们强颜欢笑,便命楚月去千黛馆寻找玉甯,让飞琼去找萧棠,却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去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