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冬天天亮的很晚,但这个时间也已经亮透了,河两边的人越来越多,这个工业老城的早晨,因为于思野的失踪,似乎又散发着久违的活力了,盅叔想,趁于思野的爸妈还什么都不知道之前,他要先确认下毒的事情,然后……
然后,不得不做出改变了。
两个人到了涂月妈妈的门口,姑父正坐在门口玩儿手机。
看见他们进来,惊讶地站起来:“老盅,你怎么来了?”
王多多向盅叔解释道:“我姑父是我安排在这儿照看阿姨的,自从上次有人想劫走她以后,我想着,总得排个自己的人盯着更放心。”
盅叔点点头,示意王多多先进去看看情况,王多多轻轻敲了门,走进去看了看,然后示意盅叔进来。
涂月妈妈正靠在床上喝粥,状态显然比之前好了很多。看见他们进来,带着一身凉气,照顾她的女护工为涂月妈妈掖了掖被子。
盅叔说:“小宋,好久不见。”
涂月妈妈没有抬头,喝粥的勺子并没有停下,不紧不慢。
盅叔支走了护工阿姨,在床旁边搬了个椅子坐下,他说:“咱们是老相识了,老涂还在的时候,咱们是最好的朋友,他是我见过的,最纯粹的人,心里头,一点儿杂念都没有。对谁都贼拉的好,没人挑他毛病,那年洪水,要不是他留在最后,伸手推了老于一把,老于也就完了。老于后来跟我们说,他回头看见老涂最后一眼的时候,他已经被冲的挺远了,但他,还对着老于笑呢。”
盅叔说完,仔细观察着涂月妈妈的侧脸,看她的睫毛轻轻地颤动,捏勺子的手指也在渐渐发白,像翅膀受伤的昆虫又不幸落入水中,生命的最后时光只剩下痛苦地挣扎。
“老于说,那张笑脸,他在梦里无数次地梦见过。他合计了很久,老涂当时肯定知道自己要死了,但他为啥会冲他笑呢,后来他合计明白了,老涂肯定是觉得,至少,老于不会跟他一样,死在河里了,你说这人,得多好啊!我下个月正好六十岁了,到目前为止,我没见过有比老涂更好的人,咱们这帮人,谁都不如他。”
盅叔也很久没有跟谁袒露过自己的心声了。在单位,他不能说,在家,他不想说,朋友之间呢,又聚少离多,他也说不上。如今前面坐着小宋,后面站着老金,都是过命的朋友,都曾有厚重的情谊,他这也算借着办公事儿说心里话了,只是他非常非常不希望,自己是以这种方式以这样的情境,盅叔心里徒增一份悲凉。
他换了个姿势,把两只肥厚的手戳在膝盖上,低着头,继续说:“这些话,我没跟别人说过,可能是真的老了,开始信命了。有时候我就想啊,你说那些武侠小说里面,那些真正的好人,乔峰啊胡一刀啥的,都是行侠仗义心怀天下的人,怎么就死那么早啊,后来我合计吧,是不是因为作者他就不忍心让这种人经历后来这烂糟糟的世界,怕他们适应不了,可能会更痛苦,那时候,他们可能就没有真正的笑脸了。”
说到这儿,盅叔抬起头,再次看向涂月妈妈,问道:“书上的人物,有作者给他们安排,你说咱们的生活,是不是也有老天爷在看啊?”
涂月妈妈也转过头,轻轻地问盅叔:“你,到底想说啥呀?”
盅叔说:“我想问,为什么要给于思野下药?”
姑父在后面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涂月妈妈看着盅叔,不表态,也不说话。
“你给于思野的水里面,下了大量的盐酸氟桂利嗪,为什么呀?小宋?”盅叔不解的问。
“我,恨他们家,不行吗?”涂月妈妈终于开口说话“我心里不平衡,不行吗?他好好的在外面待着为什么要回来?他回来,不就是在要我做这件事……”
她声音很轻很柔,说话的时候,微微带着含恨的笑,她说:“老涂没死之前,我们是好朋友,最好的朋友,后来他死了,你们都是越过越好,我呢,我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女儿,失去了儿子,现在,连我自己也要去了……”
涂月妈妈的眼泪一颗颗地掉了下来,但她却依然笑着,嘴里说着凶狠决绝的话。
“我不能让你们这么舒服,不行吗?”她说“你还跟我提老天爷,老盅,你以为,我会害怕老天爷吗?”
提到老天爷,涂月妈妈笑得更癫狂了一些。
“我怕他啥?他把我的一切都带走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ot;咣当”一声,碗被甩了出去,连同铁勺子,一起砸向盅叔,却没有砸中,摔在地上,碎成一片。
涂月妈妈有气无力地倒在后面的枕头上,王多多没多想,下意识地冲过去,将后面的枕头调整了一下,让涂月妈妈躺上去更舒服一些。
就是这种无意识的关心最令人难过,反应过来以后,王多多和涂月妈妈都有那么一刻的愣神。
王多多转身就要走,可涂月妈妈却拉住了王多多的手,王多多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涂月妈妈,她红着眼睛,泪流满面。
涂月妈妈气若游丝,却坚持开口,她说:“多多……对不起……”
“多多,阿姨对不起你……”涂月妈妈不断地重复着,眼泪很快就湿了枕头。
她知道王多多的遭遇,她知道王多多对她好,甚至像对妈妈那样好,但她还是利用了多多,利用多多去杀掉她的恋人,她对王多多,真的感到很抱歉。
其实她更抱歉的是同样关心她的于思野,但她不能说,她什么都不能说,这种愧疚煎熬着涂月妈妈的血肉,几乎要熬枯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