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兴致盎然去给花树挠痒,紫色花瓣随风飘舞,十分好看。
那少年禁不住痒,却苦于不能离根,只得拿两只胳膊困住回雪的手,扒在他手上,拿两只眼睛巴巴地看着他,是带着眷慕的祈求神色。
回雪笑得开怀,终于肯饶过他:“好吧,不闹你了。”抽出手的时候,被少年攀着指尖,轻啄了一下,十足依恋的姿态。
又过了七百年,这一日,回雪在内殿小憩,听得屋外百鸟齐鸣,甚是热闹,起身走进院子,看见七十二只五彩神鸟绕树翱翔,和鸣铮铮,是无限祥瑞之兆。
花树上那个少年已幻成青年模样,长发及地,灵力饱满,一双紫色瞳孔,幽深如潭,他从树上下来,一步一步走向回雪。
回雪有些怔然,不确定地开口:“……福临?”
那青年似是笑了,抬手抚上回雪脸颊,正准备开口,整个人却剎那消失了,连同那棵硕大的花树,一并消失无踪。
回雪怔怔看着空荡荡的玉琳殿,四顾茫然,不停唤着:“福临?福临?你在哪里?”却没有人回答,仿佛一切只是一场梦……
“福临……”杨玉琳趴在石几上呢喃着。景福临坐在一旁,听见他喊自己的名字,脸上便带着不自觉的温柔笑意,撩起他长发把玩:“我在。”
杨玉琳叫一声“福临”,他就答一声“我在”。如是数次,杨玉琳终是惊醒过来,一个猛抬头,看见景福临坐在身旁。杨玉琳愣愣地脱口一声:“福临……”
景福临笑得灿烂应一声:“我在。”一边拈着杨玉琳的头发一边看进杨玉琳的眼睛说:“国师大人可是头一回喊我的名字呢,我……很高兴。”
杨玉琳被他看得发怵,拂开他的手,淡淡问:“乌苏说要打仗了?”
景福临正了神色,递给他一杯温茶:“是。”
杨玉琳想了想:“准备得怎样了?”
景福临待杨玉琳喝了一口茶,复又接过茶杯搁下:“姬家势力盘根错杂,若有他们襄助一二,宫里安定下来,多少无后顾之忧,已派了小达子去,应该……没问题。”
杨玉琳不解:“何以是他?良辅巧舌如簧,更合适吧?”
景福临意味不明地一笑:“不,他就够了。”杨玉琳不再深究。
“至于银子……想不想出去散散心?”景福临拉杨玉琳起身,往清宁殿走,一边说着:“带你去镇西将军府散散心。”
姬家出美人。
往上溯三代,姬家的女儿皆是名满天下。
有入宫为妃为后的,后代子嗣从文者位极人臣,从武者征伐四克,爵位与军功唾手可得。
有嫁入江南朱家的,所谓南朱北孟,真正的富可敌国,外贸通商起家,掌管海陆交易要塞,后来诸如阮家的玲珑阁,那都是小巫见大巫,要靠边站的。
傅达礼远远站在姬家大宅门口,心下甚为踟蹰。不知为何,皇上忽然就派自己来了姬家。
倒也有吩咐,说是“去姬家随意坐坐便可”,什么叫“去姬家”“随意”“坐坐”“便可”?姬家是那么好坐的吗……
一头雾水中还被良辅摁着换了身新衣裳……到底是搞什么啊……傅达礼抹了抹额上的冷汗,来都来了,就是让自己去死,自己也不会犹豫半分,更何况只是去姬家……坐坐……
做好了思想建设,傅达礼壮着胆子走近前去,正准备老老实实报上名姓站在门口等着通传,不料门口守卫只看了自己一眼就一脸骇然地下跪了,跪了,了……
齐齐跪倒了两排守卫,大门敞开,恭迎傅达礼进去,吓得傅达礼大惊失色。
早知道姬家家大业大规矩大,但是万想不到规矩能大成这样,姬家就是这样迎来送往的阵仗吗?简直比自家皇上阵仗还大……
进了大门,那些浇花的、扫地的、端茶的、倒水的,所有正在忙忙碌碌或者无所事事的人,看见傅达礼的时候,呼啦一下就里三层外三层涌过来了,然后又齐齐下跪了,跪了,了……
底下乌压压的人,排列齐整,井然有序,一边三跪九叩,一边整齐划一地喊了一句:“恭迎主母。”
傅达礼掏了掏自己的耳朵,恭迎什么?什么主母?恭迎什么主母?!
姬柔兰从内堂走出来,身上穿着一件抹梭金宝地织锦衣,用圆金线织满地,在满金地上织彩样游龙戏凤纹,再用二色金库锦在衣边镶滚廿八则兰草花纹,全部用金、银线交错织出,通体辉煌华丽,熠熠生辉。
他就那样站着,傅达礼脑子里就不断回响着“姬家出美人”……
“美人”二字,常令人想及香花香草,姬柔兰却绝非这等柔弱之姿,他身形颀长,身姿挺拔,眉眼间英气逼人,仿佛梧桐神木。
走到傅达礼近前,牵起傅达礼的手,将人带着往里走,姬柔兰挥挥手:“都散了吧,莫要吓着他了。”安置人坐好,姬柔兰亲取了万寿龙团为他沏茶。
趁着傅达礼喝茶的功夫,姬柔兰将人细细打量着。是良辅千挑万选的一件新衣裳,用细鹅茸捻线作满地,另用极细的银丝线横界,再用米粒大小的翡翠珠子串绣成凤栖梧图样,傅达礼素日衣式过于简单,不事雕琢,偶尔换个样子,姬柔兰看着只觉得分外顺眼顺心。
傅达礼一向冷眉冷眼惯了,一举一动带着三分不自知的疏离,是良辅、乌苏日日闹他,且又有杨玉琳一行日渐熟悉起来,才有了几分活气,眼下身在姬家,说不出的拘谨束缚。
他端着茶默默喝着,脑子里似是北风卷地,不断呼啸着“皇上说随意坐一坐啊怎么才是坐一坐啊我喝完这杯茶是不是就可以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