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神色一变,“高中?丞。”
高襄阖上双眸,长叹口气,从?椅子上站起身,摘下展脚蹼头以双手托呈,屈膝跪地,“臣想告老还乡了,请官家成全?。”
赵珩俯身抓住高襄的双手,试图将他搀扶起来,“高中?丞,你为何要如此逼朕。”
高襄正视前方,语调平静:“官家无须再劝,臣心?意已决。”
赵洵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以前他可是巴不得高襄早点辞官回乡,如今亲耳听?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竟有些不舍得。
当初为证明自己的能力,改名换姓偷偷参加科举,一路摘魁杀至殿试,他敢肯定自己的文章必定会被判为一甲,事实就是如此,他的试卷果真被考官评为一甲一名,哪成想阅卷时被老师和皇伯父认出?了字迹,皇子参加科考未有前例,而且关系微妙,怕惹举子不满,高襄向皇伯父提议将他从?状元改为探花,他置气许久,谁来劝都不好使。
再至后?来,皇伯父允许自己出?宫建府,并且有意授予官职,自己便主动讨了枢密使这?一官职,高襄又站出?来领着一众台谏官谏言皇子不得参政,更不得染指军政,皇伯父这?次倒是没理会他,还表示自己不仅可以一直担任枢密使,还可以留在京中?不用就藩。
自推新政以来,高襄也是处处横加阻拦,动不动就弹劾自己,甚至还劝谏与西羌议和,可当他今日摘下官帽,跪在地上向大哥说出?辞官的时候,自己还是有些惋惜。
赵珩坚定道:“朕不会同意的。”
“臣年老体迈,官家当另择贤良统领御史台,”高襄道:“依臣来看,侍御史徐琢担任御史中?丞,当之无愧。”
赵珩声调拔高,不得已道出?了实情:“高中?丞!朕此次并非是要对西羌用兵,而是对唃厮啰。”
高襄惊道:“唃厮啰?”
赵珩颔首,“欲攻西羌,当先复河湟,比之西羌,攻下唃厮啰要容易的多,如若顺利攻下唃厮啰,那我朝战马问题便可解决,又可联合回鹘对西羌实施联攻,这?样?一来,再去征讨西羌就容易多了。”
话音甫落,赵珩叹了口气, “只不过朝中?有内奸,恐军机外?泄,我不便将实情说出?,是以内降敕令,令文雍及岑希领兵攻打唃厮啰。”
高襄又问:“那官家着急群臣共凑岁赐?”
赵洵道:“是为做唃厮啰军费所?用。”
高襄恍然大悟:“难怪,难怪,臣还奇怪陛下为何突然改口给西羌岁赐,原来是这?样?。”
他无奈地笑?出?声,是笑?他们,也是在笑?自己,“竟是臣目光短浅了,臣自知议和是何等屈辱,然为民生社稷,不得不向西羌妥协,既然官家已有决策,臣再说什么也无用了,只求官家能准臣辞官还乡。”
赵珩攒眉垂目,“高中?丞休要再说这?些话了,快些起来。”
高襄伏地肃拜,高声道:“请陛下准臣辞官还乡!臣……愿陛下与宁王早日达成所?愿,尽收失地,再复汉唐旧疆。”
“高中?丞,你非得闹着要辞官,这?又是何必?”
赵洵觉得高襄做这?么一出?,就是想逼迫赵珩收回诏令,亏自己方才还对他萌生出?些不舍,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怕他今日死谏,他们兄弟二人依然会这?么做。
“先朝庶政,悉有成规,惟谨奉行,罔敢废失,陛下可还记得当初自己颁布的即位诏?”高襄昂首,不答反问:“若陛下执意如此,臣也不愿亲眼看着纲纪混乱,兵祸再起。”
又来了,又来了,又扯到祖宗之法了。
这?四个字在赵洵耳边不断回响,搞得他心?烦不已,“我说你们这?些文臣除了祖宗之法,还能有些别的说辞吗?”
赵珩回头瞥他一眼,“六哥儿,你也少说几句。”
赵洵不服气地把脸别过去,又不止高襄一个人有嘴能言,今天他就跟这?个高襄犟上了,非要好好跟他讲讲理才行。
“高中?丞,你也说了祖宗之法是防弊之政,既是防弊之政,如今外?忧当头,西羌都打到家门口多少次了,我们防还是不防?”
高襄头一抬,胡须一横,“当然要防。”
赵洵睨视着他,“那请问高中?丞,我们当如何防?怎么防?”
高襄道:“修城壁,治器械,协调兵防,分区固守,西羌必不敢深入,届时自会遣使前来乞和。”
“别拿和议搪塞,和议根本?不能解决问题之根本?,与其通和无异于与虎谋皮!”赵洵猛甩衣袖,愤愤道:“西羌肯遣使乞和无非是久攻不下,又损耗惨重?,这?才索要钱物,以此逼迫我们妥协,好让他们能重?整旗鼓,再度来犯。”
高襄肃然道:“那也不应破坏祖宗法制。”
赵洵不甘示弱,也开始大声嚷嚷:“你要辞官就辞官,何苦拿祖宗之法为难我大哥,他每日在朝上被你们说得还不够多吗?藩镇之患固然要防,可外?忧之患更要防,否则哪天西羌真的打过来了,今日你们口中?声声高呼的祖宗之法,都将化为尘土!”
俩人的嗓门一个赛一个高,赵珩头疼难忍,不停揉着额头。
“快去传御医!”赵洵吩咐完殿外?的周内侍,慌忙近前询问情况:“大哥,可是头疾又犯了?”
赵珩扶着檀香椅慢慢坐下,半阖着眼继续揉压额头,“无事,我坐着缓缓就好了,你们两个继续。”
“我……我也是急着要说服高中?丞,”赵洵跟蔫儿了似的,头垂得低低的,像个知错的孩子,“没想着会吵着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