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叙中,他又回到了那个时代。
那时候他策马扬鞭、意气风发,那时候他纵横疆场、快意恩仇,那时候他们相遇相知,爱恨生死一线间……
色空第一次见到木子易是在争夺武状元的校场上。
当他一身黑甲,出现在色空对面时,他们俩就已经知道他们中只能有一个留下来,进入殿试。
武科同文科一样,共分童试、乡试、会试与殿试四级,色空因出身而免了前两场,直接进入会试。木子易出身寒微,却是靠实力从童试一级一级考上来的。
只是这世上无论文试武试,只要与朝廷、与官场相关,便注定不公平。
色空的祖父居丞相之位二十余载,父亲亦官及四品,一门显贵,书香门第却出了色空这个异数,自幼嗜武。色空十八岁上,报名参考的那日起,全京上下的官员便早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丞相之孙欲夺当朝武举头魁之位了。
加上会试监考官乃丞相的当年器重门生,这殿试色空无论如何是要进的。
会试考目共分三场,骑射、翘关(举重)、对阵。
第一场骑射,色空一连三箭齐中靶心,场内欢声雷动。木子易却是第一箭中了靶心,而第二箭却劈开第一箭的后半截,那箭尾便如花般散开几瓣,将来箭卡在了中段,第三箭亦是如此。最后三箭连成一线,远远看去如同竹枝一般,漂亮又奇特,众人惊讶之余,连声响也是没了。
翘关一场,色空面不改色,举着铜鼎,一连侧翻几个筋斗,木子易则面泛微红,举了几步有些支持不住时,把鼎往下一顿,顺势来了个大空翻,虽然也是精彩,却到底差了一截。
两战平手,这最后的对阵就极度关键了。监考官急了,耳语一番,让人偷偷做了些手脚。这里则双方各自披甲牵马,两将对垒。
色空还记得,当时的骄阳,亮得让人几乎要晕眩。树梢掠过的微风,如透明的精灵在人们的发间游动,蔚蓝色的天空丝丝流云,如海浪般时起时伏的欢呼声,那是天地间最纯净的一刻,人们心里只有两个字,输或者赢。
对面的少年一身黑甲,提着缰绳,一双如点漆的眼似笑非笑的从头盔下打量着他,跨下的黑马前后轻轻踏动着,那手中的枪樱便荡出一个又一个的波浪来……
此后,这情景在他心中晃了数百年,每想一次那阳光就更透明一分,天空变得更蓝一点,而那双眼却越来越清晰,直至胜过他心里每一个念头……
人们惊诧了。
在少年的枪被挑上天的那一刻。
银枪入空又堕下,深插入土,刚刚还如同雷鸣的欢叫声骤然消失,留下一片死静。人们都还不能反应过来,包括色空和突然间重重跌下马的木子易,他们都以为这场决斗该更长更激烈更激动人心。
“木子易败!退场——”
黑衣少年爬了起来,拣起头盔,拍打着身上的尘土,民众不满了,发出嘘声,要求换马重比,他们想看公平的比赛。
然而一切依然结束了。
木子易从色空马旁走过时,扬了扬头,露出了嘴角的那丝讥笑。
(8)
色空任家中人万般劝说,千般逼诱,再不肯去参加接下来的最终殿试,虽然他其实很可能已经是剩下的人中最强的一个。
殿试开始的那日,家人们发觉色空失踪了。
他在路上飞驰。
他要追上那个少年,还他俩一个公平。
也许是天公的一种戏弄,又或者是冥冥中本有安排,他和他总是擦身而过。
同一家饭铺,他们坐了不同的屋子。
色空守着前门,他却从后门离开。一声马嘶,色空追出来看时,只来得及见到那尘烟漫漫。
在街头,他们隔着一条小巷,色空东张西望,少年淡然前行,浑然不知彼此其实已在咫尺。
或许这也是在警告他们不能轻易碰面,一见便会是数百年的纠缠不休。
色空非常非常的吃惊,他再怎么样也想不到,那考科举的黑衣少年居然会是个盗匪。
如果不是有人强抢民女,如果不是他打抱不平偷偷尾随,如果不是他放火烧了粮草,如果他没有试图背已经瘫倒的女子下山。
他和他就该错过了。
哄杂的人声中,红色的火光前,出现的强盗头子居然是自己寻找了很久的人。
依然一身黑衣,少年漆黑的眸子在看清来人后,有惊奇有了然有嘲笑。色空便有些愤怒。他找了这么久的对手原来是个匪类,色空突然觉得自己很愚蠢。也就是那一刻,他没了逃离的念头。
他放下女子,对面那人未束的黑发在热浪中飘扬。人们惊叫着提桶救火,只有他们,是与那火无关的。
色空想揪断那些黑发,它飘的他心里痒痒的,恨恨的。他想把对面修长的身体打倒在地,践踏蹂躏,因为他不值得,他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他放弃了最接近理想的机会,对方却只不过是个偷鸡摸狗,欺凌百姓的小贼。
他凭什么敢对自己露出那样的笑容!
“当!”
他们刀剑相交,两人的脸逼的那么近,色空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愤怒和热血沸腾,大吼道:"你给我认真打过!!小贼!"
(9)
时间是个奇妙的东西,在事情发生时你以为会记得那中间的每一丝每一毫,然而岁月的浪潮过去后,你却会发觉你依然忘记了。
色空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样败的了,他只记得那夜的火光,一晃一晃的,将他的眼都晃痛了;